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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府 ...

  •   幽暗的房间中灌着药的苦味,风雨都被挡在屋外,只有声音能传进来。

      艰难地喝过药,赵羌谪闭目休憩。这一年来,他醒的时间不多,本就病弱的人入夏后又染上风寒,一番折腾下来,竟是五月不曾下榻了。

      阮玉秋将层层垂幔落下,边退边熄灯,最后退出房间,轻声合上了门。

      寒风将门外立着的老人手中灯笼打得飘摇,看见他,阮玉秋叹了口气,声音轻到几乎要被雨声淹没:“眼看就要入冬了,裴老也该当心身体,你日日来,东街离西街远,今年比往年都冷啊。”

      他说着,便去替人挡风,裴静明今已年过七十,须发花白,白日既要处理中书政务,还常被圣上传去商榷大事小事,费心竭力,精力自然难以为继,此时气虚声弱:“这场风寒怎会这般严重?”

      阮玉秋摇头,他从裴静明清瘦的手中接过灯笼,替人照路:“他身体本就比常人差,又不要人伺候,不爱惜自己,一个变天就彻底病倒了,药喝下去隔会儿就要和着血吐出来,我听着消息又来送药,如此往复如何能好?不过吊着条命罢了。”

      大雨像是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在黑暗中尤为明显,裴静明刚张口,就悲痛地呛咳起来。

      灯笼骤晃,挡风的阮玉秋赶忙给人顺气,关切道:“裴老切莫伤怀。”

      裴静明摆摆手,已经咳出了泪花,他怆然道:“我伺候,我亲自伺候他。”

      阮玉秋无奈地摇头,裴静明侧首注视着他,这个为官五十六载的老人目光如炬,他知道阮玉秋有事瞒他。

      被盯了会儿,又知道瞒不住,阮玉秋只好开口:“他疑心病愈发严重,醒的时间又少,意识昏沉时被灌药就是靠听,听见不熟悉的动静,他就不愿意喝。”

      黑夜浓稠,这座府邸在黑暗中好似望不到边,赵羌谪不喜欢亮,所以府中常年都不点灯。

      裴静明挪开眼,难过地抬手顺着心口,声音发哑:“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这阖阳城里谁敢害他?”

      阮玉秋搀着人:“裴老,你郁结于心,身体才是最要紧的,朝廷大事处理不完,且安心休养一阵,风雨大,我送你。”

      裴静明继续走,满目悲戚道:“你要真想我好,就治好他。”

      阮玉秋苦笑道:“你是他的老师,你心疼他,难道我就想让他这样病下去?若有办法,我焉能不用?我与柳师姐自幼相识,同习医术,他是柳师姐留下的唯一血脉牵挂,我若真有法子,就算是要我的命,我都给!”

      “怎么会成这样?”裴静明望着眼前似望不到头的漆黑,悲痛道,“他自入京,就与圣上一同拜我为师,圣上那时才七岁,日日来这府上接他,两人再同行到东宫上课。他自幼听话聪慧,让人省心,他不会乱跑乱跳,言行举止规规矩矩,从不逾礼,如今见他病成这样,我如何不心痛?”

      裴静明脚步很慢,他并不佝偻,两人走在这雨夜中,如同两抹影子飘荡。

      赵府太大了,两人走了很久,才走到西侧的偏门。

      临别时,阮玉秋声音沙哑:“裴老,他不让你留住府里,也是不想你日日见他病体,苦苦伤怀。”

      裴静明目光忧愁:“我明日再来看他。”

      话刚落,两人便听到雨中有道微弱的声音:“踽北,求见西南王世子,烦请通报。”

      这道声音不知喊了多久,早已嘶哑,若不是阮玉秋开门送人,怕是也听不到。

      裴静明知晓踽北的事,他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几个人,但他没管,现在他也不多言,因为他不想让赵羌谪掺和进来,对阮玉秋多说反而坏事,所以直接撑伞上了来时的马车。

      阮玉秋住在赵府,每日前来行卷拜谒送礼送帖的人见多了,求庇护求升官发财的也不少,他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只是现在这么大雨,这几人倒是奇怪。

      顾南庭跪了一天,阖阳远没有踽北冷,可腿脚上因长跪而导致的疼是钻心的,他恍惚觉得自己像是被股巨力压着,那力气看不见摸不着,却压得他无法喘息不得反抗,只能跪着。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有把尖刀划过嗓子,剧痛之中,他攥紧了拳,他想起阿娘送他南下时的担忧不舍,想起父亲送别他时,那双含泪的眼睛,想起踽北千千万万百姓期许的目光,想起踽北每时每刻都有百姓倒下。

      他也不想如此卑微,可他背负着踽北,他不得不弯腰屈膝跪在这里。

      他只有一次机会,他甚至不能离开这里,世家的眼睛在盯着他,只要他离开,就会跟递上来的奏疏一样销声匿迹。

      只有进入眼前这道门可以救他,踽北只有这一条生路!

      顾南庭看着夜幕大雨中那道逐渐合上的门,用尽力气喊道:“踽北顾南庭求见西南王世子!烦请通报!”

      这一声声嘶力竭,穿透了黑暗与雨幕,决绝悲恸到让阮玉秋动容,他停顿片刻,目光从快要合上的小门望出去。

      这几个人看样子是跪了很久,大概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阮玉秋撑伞走下台阶,到人跟前,不忍地说:“他病着,今夜不会醒了,你们回吧。”

      阮玉秋说完话转身就要走,衣袖却被顾南庭伸手抓住了,他说:“我们在这里等,世子何时醒,请先生通报一声,此大恩,我踽北来日必报!”

      大雨磅礴,将这道哑得不行的声音几乎吞没,但那里头的坚定与郑重实在令人心惊,阮玉秋顿步看去。

      这人生得健硕高大,清俊非凡,即便跪着,都有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隐隐而来的杀伐气更是让人心生惧意。

      阮玉秋沉默下来,他没当过官,在阖阳的事情就是熬药做饭,他想不到什么弯弯绕绕,但他知道赵羌谪身份特殊。犹豫片刻,出于稳妥,阮玉秋说:“不必记恩,他醒了我会告诉他,但见与不见,我不能保证。”

      ……
      天亮时分雨不停,李福站在武定门下,远远地望着那三道雨帘中的影子,旁边的李安贵估摸不准李福的意思,便挂着讨好的笑,说:“已经看了一夜了,让柳二去抬个凳子坐着看呐,干爹,这天寒地冻的,眼看就要入冬了。”

      李福没有心思理他,只摸着手中的念珠,他当然知道踽北天灾属实,但这事怪就怪在他两日前才知道,这说明朝中有人在刻意隐瞒此事,而要做到隐瞒这么大的事情,此人必要势力庞大,位高权重,这样的人屈指可数。

      胡嵩掌着尚书省,裴静明掌着中书省,赵羌谪掌门下省,他们互相都是知另二省事的,这说明他们其实都知道踽北天灾,可他们为何联手隐瞒?

      没想出来,可无论为何,对李福来说,此事都不能闹大。

      寒雨浸衣,李福轻飘飘地看了眼四周,心下明白这明里暗里盯着踽北命的人绝对不少。思量片刻后,李福冷声说:“盯着,等他们出了武定门,就拖去刑部,刑部知道如何办事。”

      李安贵当即明了:“是,干爹。”

      ……
      翌日傍晚,赵羌谪转醒,阮玉秋在喂药时提了一句:“踽北来了人,许是犯事儿了,可怜得很。”

      大雨还在下,三人都没有离开。连日疲惫,又日夜不歇,若换作旁人,怕是早就病倒了,但他们常年在踽北,不是在打仗就是在种地,且条件艰苦,经常日夜不歇,才能生生熬住。

      小门缓缓打开,里面的黑衣青年抱着刀看了三人半晌,毫无感情地说:“跟我走。”

      他声音轻飘飘的,在雨中几乎听不见,刚松口气的顾南庭想站起来,但下半身早已没了知觉,他只能强撑着动作。

      麻木过后,是仿若千万根尖刺深扎的疼,那疼痛要让他再度跪下去,顾南庭强行咬牙拖着腿走。

      赵府中清冷异常,一路走来,顾南庭都没看见旁的人。这僭越到堪比皇宫的府邸依天仙湖而建,大路小路两侧皆是间隔有序的上百年梅树。

      走在道上,可以看见天仙湖中有座四角小亭,上边挂着块写着慈悲二字的牌匾。

      那走进亭子的栈道旁,有颗斜长的巨大梅树,梅树树干虬曲,一直依着湖水生长进了慈悲亭中。

      宋寅领着他们走入亭子,就回去继续看门。

      亭间,玉石铸的方桌摆在正中,由四个同质的玉凳围着,上面铺有软垫,三人谁都没有坐。

      不多时,一名莫约八九岁的小姑娘出现在天仙湖岸边,她歪着脸用头颈夹伞,端着壶茶水小跑入亭。给几人添上热茶后,她就坐在玉凳上呵气暖手,时不时好奇地抬头看人一眼。

      三人身上早已湿透,正不停地往下淌水,他们在思考怎样才能争取庇护。

      小姑娘喝着茶水,含糊不清地说:“我阿爷给你们熬了驱寒药,一会儿喝点吧,不苦的,嗯……你们家在哪啊?”

      顾南庭看向她,目光并不冒犯,他声音很哑:“不必麻烦,家在踽北。”

      “踽北在哪啊?”小姑娘咽下糕点,黑黝黝的眼眸中满是好奇,“我叫阮盈盈,阿爷说你们在外面淋了好几天雨,为什么啊?不然我先带你们去找身干净衣裳吧。你们长得好高,比我见过的人都高。”

      顾南庭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她既然能在赵府,那就不能得罪,于是斟酌着开口:“谢过好意,但我们有要紧事需先面见世子。”

      阮盈盈看着他们,晃着碰不到地的脚说:“啊,可是赵哥哥晕过去了,你们要见过他才换洗,那可能得等上四五天,一两个月,也可能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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