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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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钦差的名头，顾南庭查起户部以及乌州来更加顺风顺水。顺着乌州，顾南庭已经查到了寂州盗卖踽北军粮的生意，短短四日，户部与乌州寂州大批官员哀哭落马，大理寺的天牢里挤满了喊冤叫屈的人。
顾南庭查得毫无顾忌，白氏党羽人心惶惶，而裴党则是乐见其成，他们当夜便准备好了弹章。
次日天微亮，大雪纷飞，宋夤匆匆跑过檐廊，曲指叩响房门。
赵羌谪起身穿衣，推开门就忍不住咳起来。
“胡嵩来了，还带着李安贵，在良善居。”宋夤说。
外边风凉雪大，赵羌谪似是不承其力般伸手扶门，宋夤熟练去搀，两人缓步走到良善居。
胡嵩身穿灰圆领蜀锦常服，九环蹀躞带挂在那并不瘦弱也并不强健的腰上，他站在这间书房的正中间，耐心等人。
“世子。”见赵羌谪跨入门，李安贵便走到赵羌谪面前弯腰伸手，要接他准备取下的斗篷。
赵羌谪不解斗篷，也并不理他，直走到胡嵩侧旁坐下：“坐。”
胡嵩这才落座，随后打量起赵羌谪毫无血色的脸，他说：“我看你面色不佳。”
赵羌谪白着唇，哑声答他：“昨夜雪大，总睡不好，许是又着了寒。”赵羌谪低咳了两声，虚弱道，“今日也不太能下榻。”
“起不来就安心睡着，只是养了这些年，也不见好转。”胡嵩关怀地愁道。
赵羌谪声音发哑，整个人都病恹恹的，他轻声说：“劳胡公关怀。许是病得太重，大夫不敢下猛药，只能开些温和的续命方子。”
赵羌谪垂眸，有气无力道：“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这副模样，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胡嵩目露探究道：“高往以以及户部官员已经落罪下狱，乌州刺史等一干官员全部革职入京详查，原本应该查到这里，我没意见。”
“可不知顾南庭怎么想的，竟还在深查？这就不合规矩了。”
“裴党闻风而来，他们连上数百道弹章，以不念圣恩，违逆圣旨的罪要求处死高往以深查户部，都是些见风使舵的。”
赵羌谪语气极轻：“你想我怎么着？力排众议掐断案子？还是抗旨不遵？妨碍钦差办事，这罪我可不想担，重审局势，再三思量，胡公，现在这案子是顾南庭查，为什么是他在查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前些日就找过你，同谋杀他大局，你想隔岸观火，现在火烧到你身上了。”
胡嵩看着他，问：“圣上是何意？”
赵羌谪低咳着说：“我泱泱大国，礼仪之邦，百国来使时无不叹一声君贤臣明法度明正，四海之声皆入圣耳，你身兼礼部尚书，怎么知法犯法？顾南庭要查，又有钦差的名头，如今谁也拦不住。要怪就怪你们当日做得太绝，之后又做得不够绝。”
“顾南庭是踽北人，身系十城，如果一开始你就让圣上满意，不就不用左膀右臂一起断了么。”
“高往以在财狼围困中，这是圣上对你的惩戒，裴党要他死，顾南庭也绝不会松口，我能怎么办？”
胡嵩端起茶水，他看向李安贵：“还不快说？”
李安贵冷汗都下来了，他慌忙抬手拭去，又将身上的风寒之气都拍没了才敢凑近些赵羌谪，他跪着说：“这几日，也不知何人带头在宫中四处点火。”
“说……说干爹也参与了寂州倒卖踽北军粮的腌臜生意，这分明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嘛，干爹便没当回事，由着旁人嘴碎，可昨儿下午干爹伺候圣上用膳时，用着用着，圣上见有日光落到脚边，便问：你说，是长灵殿蔽不住这宏光，还是日光太盛，长灵殿蔽不住了？这干爹哪敢答。”
这无疑是在问，是你的权势遮不住天漏了羞？还是坏事干得太多，溢出来了。
赵羌谪也明白，这事儿的重点不在圣上会不会责备，而在踽北，如果踽北继续查下去，就会顺藤摸瓜查出李福参与了倒卖踽北军粮的生意。
往年他们仗着踽北顾家在京中无人，就使劲在踽北身上挖油水，可如今不一样了，踽北来了人，而且还得了钦差的名头要彻查。
赵羌谪冷漠说：“宫中不是李福自个儿的地么，怎么起火了？”
“世子您这可真是折煞奴婢们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奴婢们不过蝼蚁，只配为圣上分忧，何敢圈地自封？”李安贵只敢低着头瞧地面，心中发颤。
李福确实不好办，他动手了，就是掩耳盗铃，他不动手，就得坐以待毙。
今日胡嵩带着李安贵来找赵羌谪，就是想要试探赵羌谪，看他是不是对踽北天灾、顾南庭查案这些事情真的一无所知。
赵羌谪低咳着说：“顾南庭怎么查是他的事，但结果怎么定，不就是三司说了算吗？堂堂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也是见过风浪的，怎么连这点惊吓都受不起。”
李安贵心中百转，还没完全明白。
赵羌谪说：“有来求我这个空，不如在年前把自己洗干净，你们是宫里人，跟旁人可不一样。”
李安贵知道赵羌谪这是给自己指了明路，赶忙磕头：“世子再造之恩，奴婢们记住了。”
胡嵩搁下空杯，目光从李安贵弯曲的脊背移到赵羌谪苍白的脸上，宋夤端药进屋，胡嵩就没再留。
赵羌谪将药全部喝尽，把胡嵩用过的杯子“啪”一声扣在边角，他目光冷漠，脸上哪还有什么病重之态。
宋寅收拾着空药碗，想了想，还是说：“胡嵩混迹宦海那么多年，疑心是迟早的事。”
“他今天就是来试探我的。”赵羌谪丢了杯子，起身走出良善居，“好戏就要开始了。”
……
李安贵紧跟着胡嵩走出赵府，一眼都不敢往周遭多瞧，因为雪大，所以胡嵩没有骑马，他无视李福的谄笑，在侍从的撑伞下踩人入轿。
李安贵看着胡嵩远去，说：“干爹，今日走这一趟，咱就能干净了？”
李福笑意消散，他说：“走个过场而已。”
石阶雪白，随行的两名宦官稳稳地给这两人打伞，李安贵掺着李福走下阶，低声道：“倒卖军粮的事情世子知道了，他要是倒打一耙，干爹，咱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你还认为我们是来求助的？”李福停下脚步，他端详着大道苦笑道，“去年末，圣上给了世子一定的权柄，这是对世子的偏私，也是对两党的施压，更是新一轮的制衡。”
“今年踽北天灾一事实在奇怪，这背后藏着的东西定不简单，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明哲保身，我有心向着胡嵩，因为裴静明不贪，可顾南庭不守规矩，他不仅查了乌州、户部，还把寂州一块查了，我参与寂州倒卖军粮的事情迟早得被抖出来，此事可大可小。”
“顾南庭不是善茬，他不会放过寂州，胡嵩或许会为白宁梧出手，但他断不会为我脏了手脚，顾南庭再查下去，就能查出我来，到时候胡党齐心协力，我就成了寂州背后的人，圣上心里头明白这一点，就利用这个来为世子继续下一场谋划。”
李福面色冷漠，说：“对顾南庭的不讲规矩，裴党自然乐见其成，他们看着局势攻击胡党。踽北天灾，首要问题就是钱粮被乌州、寂州贪了，只是因为世子、圣上、胡嵩、裴静明都同意只查到户部，给踽北一个交代，所以大理寺跟刑部审的一直都只有乌州跟户部。”
“可这案子落到顾南庭手上了，因为陈珏，陈珏是个贩盐卖粮的商人，也可以说他就是白宁梧的人，是胡党，他栽赃踽北通敌，这就是胡嵩坏了规矩，他们之前做的事也确实太过了，所以才会有昨日圣上的那段话。”
“圣上是想让我不要再偏私胡党，可案子查到这份上，我投靠裴静明也是不切实际。”
“所以圣上的真正目的，是要我向着世子，因为明年春闱是世子跟胡嵩一块主持。世子虽权大，但毕竟年幼，不知许多内幕，而胡嵩就会暗箱操作，甚至靠着春榜把世子拖下水。”
“今日我们来此，背后也是圣上的试探，顾南庭查得肆无忌惮，圣上是想探探这里边有没有世子的意思，世子明白这点，他说那话，就是不帮不打的意思，他是在告诉圣上，他接下来也不会党争，他跟顾南庭不是一路人。”
“既然不是一路人，既然这里面没有世子，那这件事自然就牵扯不到世子，那圣上就可以放心让胡党作为了。”
“顾南庭无权无势，他能查高往以是因为世子要给踽北一个说法，可他查到了白宁梧，胡党没那么好说话，没有了世子的庇护，顾南庭还能活几日？”
李福的目光愈发冷沉：“这是各方博弈，而我们也不能在顾南庭死后继续向着胡党，因为圣上不是在跟我商量，而是命令，宫里头那些四处点火的人就是警告，如果我不向着世子，圣上就会用寂州让我死。”
李安贵惊觉，他扭头看向那高门前的石狮子，尾椎蓦地蹿上股凉意，久久不散。
李福不理他，继续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咱们这些伴君的奴才，日日在这些人物之间转悠，察言观色、人情世故、审时度势这三点功夫最为重要，圣上怎么说是一回事，有没有听出其中深意，办得称不称心就是另一回事，这朝中很多人的死都不是因为作奸犯科，而是一念之差站错了队，做错了事。圣上要护世子，胡嵩要试世子，而世子阴晴不定，偏偏这三个咱都开罪不起，所以只能和稀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