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过往 ...
-
房间里只剩两人，顾南庭蹲在榻边，给赵羌谪盖上了因为要缝伤而掀开的绸缎：“你要说什么？什么都可以等你好了再跟我说。”
“之前答应你的真相。”赵羌谪费力睁眼，“但我时间不多，有更迫在眉睫的事。”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晕过去，会晕多久。你的爵位难封，但定有人要拿成家立业先成家造势，以此来议你的亲事。你没有选择，你如果拒绝，往后你将孤立无援，你同意了，才能脱胎换骨。”
“但你要记住，只要圣上为你指的人不是辉临县主李渔，就是在试探。”
“朝中没有适龄的公主。你也不能娶朝臣之女，因为贵庶间的屏障，他们不会，也不敢跟你结亲。”
“而公侯伯爵中大多都与西南牵扯不清，圣上赐婚，如今王公贵族中有适婚女子的，只有三人，分别是安国公之女林穆，长公主嫡女李渔，以及平泷王之女李若桃。其中安国公有政治势力，他的侄子现任刑部侍郎，是胡党，胡嵩的孙子又拜了太傅为师，与他就是同门。平泷王封地在霜州，这是个很重要的地方，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只用知道，圣上不会让你跟霜州沾上关系。”
赵羌谪意识越发不清，他坚持着说:“只有李渔，她是长公主嫡女，她爹是个废物，她的家族荣耀全系长公主一身，娶她，世家才不会跟你鱼死网破，因为娶她不仅不会让你得到任何权势，还会成为你的枷锁。”
顾南庭看着他，空落落地说:“你又撒谎，世家跟平民间不能通婚，何况长公主嫡女，一但我应下这门亲事，就意味着打破旧规，这代表往后寒门、贫民可以通过娶亲来脱胎换骨，这不是世家想要看得到，所以他们会拼命阻拦。”
“你错了”赵羌谪低喘着咳起来，“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阖阳的冰山一角，我不能跟你解释，你想活，就必须照我说的做。”
顾南庭看着他，许久才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赵羌谪眼尾坠下滴泪，好一会儿才说：“你只能同意娶李渔。”
顾南庭拿棉帕沾去他滑落的眼泪，问：“我要是不想呢？”
赵羌谪艰难开口：“你想要权利，可走得越高，就越身不由己，能选择的也就越少。你不娶，圣上就会把你困在这里。”
顾南庭抹着赵羌谪的眼泪，剧烈的心疼让他的面容趋于平静，只有一双眼睛越来越红，他哑声说：“将来？如此看来，我被你物尽其用后还能活着？”
“你我两情相悦，我娶妻，你就这般无所谓吗？”
赵羌谪说：“逢场作戏而已，怎么还当真了？”
“只是做戏，你就亲我，我们一张床上睡，真就只是假的吗？”
“没有一点真的。”
“我说过，你骗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嗯，好。”
顾南庭说：“我不会娶，你骗我，我不乐意给你做刀。”
赵羌谪额上冒汗，在两眼一黑后，意识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见他陷入昏迷，顾南庭轻手轻脚地灭烛，随后出屋。
院子里只有阮玉秋，顾南庭坐过去跟着一块看火。
“他又晕了？”阮玉秋看向小屋，声音发轻。
顾南庭点头，阮玉秋收回目光看他 。
小院无声，顾南庭望着夕阳落在白雪之上：“我从前在边陲，想着京官定然都是要风得风翻手为云，尤其是赵羌谪。”
“我回踽北那几年，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赵羌谪，但我明白，他们是在惋惜我生错了地方，姓错了姓氏。”
“因为赵氏，我毫无出头之日，想要名扬天下更是痴人说梦，哪个武将不想威震八方？我在阖阳时，先帝、圣上，从未召见过我一面，他们都把赵羌谪捧着，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他，我与他间，云泥之别，但我不怨，也不嫉妒，他赵氏随开国皇帝终结七百年纷乱，开创盛世，他的姓氏让大梁恐惧，让外夷宾服，四海安宁，也让中原百姓免受战火，这些是他应得的，而我，我最初起兵，只是为求自保，而如今，我已经达到目的，这就足够了，我恨梁人，他们贪得无厌，我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阮玉秋看了他好半晌，忽然说：“我好像明白了。”
阮玉秋撞了撞顾南庭的胳膊，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顾南庭知道这人是又想继续撮合，于是低头难过地说：“他要我娶别人。”
阮玉秋看着他的脸：“这是在试探你，你可千万别信。”
顾南庭注视着火苗：“我看他不像骗我。”
阮玉秋拿蒲扇拍他一下，笑说：“你不懂，小子，他的话越像真的就越是假的，我看着他长大，能坑你？听我的，你两合适！”
顾南庭更加悲伤地说：“他一直在骗我。”
阮玉秋砸吧嘴：“你去见江鹤阙吧，他能告诉你些你意想不到的。”
顾南庭看向他，听他说：“圣上判了诛九族，你不去，赵羌谪能瞒你到死。”
“放心去，我在这里，赵羌谪想死都死不了。”
顾南庭早就想去见江鹤阙了，只是因为担心赵羌谪才一直没去，他说：“赵羌谪如果有什么，请先生一定让北眠来找我。”
阮玉秋摆摆手，面色沉重地说：“见过他，回来后我告诉你些我知道的。”
……
天牢潮湿冰冷，江鹤阙双腿已残，他靠着墙坐望着上方雪色的窗，时不时笑，又时不时哭。
听见脚步声，他回正了头，露出抹讽刺的笑：“来了啊。”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江鹤阙满头凌乱，浑身散发着恶臭，他的目光看向顾南庭，满是怨愤与轻蔑。
顾南庭走进牢门，问：“等我？”
江鹤阙仰头，像是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他嘶哑地笑起来：“你还不明白，你居然还没猜出来！赵羌谪到底怎么骗你的？他用什么骗你？他真把裤子脱了？”
江鹤阙笑着，眼泪淌了出来：“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是替你死的啊！”
“他选择你，他选择了你，他也必须死！”
“为什么不能让圣上知道是他让你查的我？因为圣上选择的人是我！是我！！”江鹤阙大笑，那张俊俏讨喜的脸也变得无比狰狞，“我死了，你们也休想如愿！要么你杀了他，要么他杀了你！”
“谋逆？”随着大笑，白气笼着江鹤阙惨白清秀的脸，“你知道这场谋逆是谁主使吗？”
顾南庭凝视着江鹤阙，他知道接下来要知道的事必定关系重大。
“是圣上啊，得知你找到东北账本后，我求他给了我最后一个机会，那就是准我假装谋逆 。他同意了，因为在你跟我之间，他选择的人是我！！即便我江氏十恶不赦！他选择的人依旧是我！！我带兵谋逆是经他同意，我该在你入宫救驾时顺势栽赃，那时，你必死无疑！我们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你为什么会杀赵羌谪？你杀他，所有人就都会知道那夜你没有入宫，我不能栽赃你，我就输了。”
“你从一开始就是颗弃子！圣上叫你入京，是要你死在那场雨里！用踽北的怨恨削弱胡党，如此，两党平衡，可赵羌谪选了你！我哪里比不上你！！他自小正眼都……”
江鹤阙瞬间明了，大笑起来：“他原来那么早就知道了，我跟你，是来杀他的啊，先帝准你我成势！就是用来杀他的！我们杀了他，杀了他，先帝就能分解赵氏兵权给你我，可我却以为先帝是要我俩自相残杀，吞并对方势力，如此勉强牵制西南。我派人暗杀你，但都被各种意外打扰了，如今看来，都是他！他不拿正眼看你，是在救你啊！”
“他站在你身边，连角度都有万千心机。”
“他救你可不止一次，就连这次平叛，他暴露出来，都是为了保全你！”
顾南庭神色一滞，他这片刻的困惑被江鹤阕捕捉到了。
江鹤阙咬牙切齿道：“置身事外有置身事外的好。”
江鹤阙又笑，笑得淌泪：“你知道我为什么死吗？不是谋反，而是圣上以为你赢了我！！圣上不是先帝！我死后，你也逃不过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圣上下一步就得杀你！！为了赵羌谪他连先帝都杀了！！”
他笑得喘不过气：“我在天上看着你！！赵羌谪选你！！他怎么敢有选择！！”
顾南庭的心中五味杂陈，他看向已经疯癫的人。
江鹤阙笑得声音嘶哑，笑到最后，他的恨意凝在眼中，他看向顾南庭，咬牙切齿：“要不是赵羌谪护着你，你这般一无所知，进阖阳那天就已经死了！！”
顾南庭看着他阴翳起来的目光，听他嘶哑着声说：“六年前，赵羌谪被流放，为了活着，他用泥土糊面，为了不让人认出来，他装哑巴装了五年。”
江鹤阙笑意俞深：“我没事就去偷偷看他摸爬滚打，我看他替人写家书写字，养活那一家四口，柳云容跟赵清渡到潦城后就闭门不出，你之前问的随安，那是赵清渡在去潦城的途中被人奸污，不知道哪个的野种！”
“五年中，赵羌谪受尽冷眼，他衣衫破烂，食不果腹，大冷的天里，他的钱只够换一床小小的棉被，他给了柳云容跟赵清渡。一出生就是万人之上的西南王世子啊，一字千金的人写一篇文书就只值十文钱，我看着富人放狗吓他，看着他同街的小孩骂他是野孩子，骂他是没爹没娘的孤儿野种，他们丢石头打他，可他居然都忍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宁愿过那样的日子都不愿意回来。”
“一年前，我与高白胡三家有过一场密谋，我负责放松防备，白宁梧负责调集军队封锁潦城周围百里，又有胡氏隐瞒圣上，我们就这么瞒天过海。”
说到这里，江鹤阙看向顾南庭，声音愈发阴沉：“可他的命太大了。我觊觎柳云容跟赵清渡的美色，便进城，那时大梁攻城，赵羌谪去守潦城，他把家人安置在院里，所以我很顺利就得偿所愿了，但赵清渡那个贱人居然誓死不从！梁军迟迟没有杀进来，我担心事情败露，就掐死了她。然后……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