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罪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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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宁，不要恨自己。”柳云容声音悲苦，她伸出清瘦的手去揉了揉赵羌谪的头顶，“其实比起阖阳，阿娘更喜欢潦城，因为在这里，阿娘可以跟玉宁亲近。”
“玉宁，你要当舅舅啦。”赵清渡拉起赵羌谪的手放在小腹上，神情中透着浅浅的幸福与期待。
赵羌谪摸不到，但他指尖微蜷，眼泪淌得越来越快，痛苦、悔恨、杀意、愧疚，太多的情绪堵塞了赵羌谪的喉咙，他发不出声音。
赵清渡望着赵羌谪，双目中的憧憬与期待很快就变成了失望的凝视，她满眼都是泪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告诉我，我就不会这样疼了，你告诉我，这一切就不会开始。”
赵羌谪跪了下去，愧疚压低了他的头，他无法抬起，只能哭着说：“对不起……”
“对不起……”
“不要说了……”
“不要再说了！”赵羌谪痛苦地捂住耳朵。
“不要再折磨我了。”赵羌谪伏首痛哭起来，疼痛如同千万把刀撕拉着他的皮肉，血肉骨头、五脏六腑都仿佛在被烈火灼烧般，他必须宣泄，才能不被痛苦折磨到自尽，“你杀我！杀了我吧！不要再用她们折磨我了！！你想怎么样都行！！”
“你还想怎么样！！”
“不要再说了！你要什么都行！你折磨我！你继续折磨我！用她们折磨我！留着她们折磨我！”
“我什么都不要了，你把她们还给我！”
为什么还没结束？！
赵羌谪哭到麻木了，就呆坐着，只有眼泪不停地从那空洞的眼睛中流出来。
他双目无神，绝望到时不时笑，又时不时哭。
黑暗中，顾南庭早已抱住赵羌谪，并把赵羌谪的脸按向胸膛，完完全全保护起来，赵羌谪的啜泣让他心疼，赵羌谪的瘦弱让他心软，他向着赵羌谪低头，轻轻拍着赵羌谪的背心，不停地说：“你好好的，玉宁。”
“你好好的。”
赵羌谪还很疼，他什么都听不到，更无法思考，等他终于把一丝意识从幻觉里挣脱出来时，已是满头大汗了。
顾南庭抱着赵羌谪，坐到了椅子上，他先用帕子替赵羌谪擦了脸上的汗，再顺手去摸了摸赵羌谪的后颈，冷汗早已渗透赵羌谪的雪白中衣，触手便是一片潮湿。
顾南庭顺着赵羌谪的背，心疼地轻声问：“你害怕人的眼睛？”
幻觉消失了，可疼痛的余韵依旧能令人发狂，赵羌谪艰难地忍着，在恍惚中摇头，他想把自己蜷起来，藏起来：“不是……不是害怕，……我不知道。”
赵羌谪无意识地掉眼泪，顾南庭心疼坏了，他搂过赵羌谪，哄道：“不说了，不想了。”
“玉宁是字还是小名？”
赵羌谪无法逃离，更无法躲藏，他只能把自己蜷缩起来，然后颤颤巍巍地伏在顾南庭肩上，在恍惚中抽噎道：“玉保平安，出生前，阿娘给我取名赵玉宁。”
“玉宁……玉秋……阮先生的名字也是阿娘取的……”
顾南庭哄似地拍赵羌谪的后背，轻声说：“赵玉宁，玉宁，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名字。”
赵羌谪埋着脸抽泣，顾南庭抱着他轻轻晃，像是哄孩子般。
赵羌谪低着头，不过会儿，又开始神志不清地说：“今天……写信赚了……十三文钱……买六个包子……吃饭……阿娘……你们一人两个，剩的一文……一文……”
赵羌谪仿佛被这一文钱难倒了，半天都没想出来要用它做什么。顾南庭轻轻揉着赵羌谪的背心，低声哄说：“她们有饭吃了，玉宁还没吃饭。”
赵羌谪像是理解不了，他木讷地动了动脑袋：“我……我……吃不了……不用……吃……”
“要吃，玉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顾南庭心疼得语气更加温柔。
赵羌谪精力不济，声气越来越弱：“剩的……存着……给随安做……衣裳……”
“随安……随安呢……随安去哪了……”赵羌谪又哭起来，顾南庭察觉到赵羌谪的颤抖，就轻轻按着赵羌谪的背心说，“随安在睡觉，玉宁也该睡觉了。”
赵羌谪听了，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最后软在了顾南庭怀里。
风雪缓缓散开，赵羌谪的意识逐渐归位，他乏力地抬头去看顾南庭，看了很久。
黑暗中，顾南庭看不清赵羌谪，只能闻到那好闻的、能令人放松的香。
察觉到赵羌谪隐隐的抗拒，顾南庭就知道他醒了，便唤他：“玉宁？”
赵羌谪没有应他，只听着顾南庭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近，近到快要挨上了，赵羌谪才说：“你的命门这样明显，李知行把寂州跟乌州给了裴老，就是要拿捏你。踽北的军粮还要从寂州出，裴老不会让你在粮食一事上一劳永逸，因为这是朝廷拿捏你的手段，没有粮食，你就必须听命于朝廷。”
赵羌谪的声音虽然轻软，但足够无情：“大理寺已经在回阖阳的路上了，留意，这里头要是被人掺一脚，阴沟翻船可得自认倒霉。”
顾南庭没有接话，只按着赵羌谪的肩说：“告诉你件事。”
赵羌谪没有挣扎：“什么？”
顾南庭静了片刻，说：“胡嵩约我见面，在春灵坊茶楼。”
赵羌谪缓缓低头，说：“他现在约你，为时尚早。”
“你又骗我。”顾南庭问，“你难道不担心我背叛你吗？你知道他约我是做什么。”
赵羌谪声音发哑，听起来可怜得很：“我怎会知道？”
顾南庭问他：“你想我假意投敌吗？”
“不。”赵羌谪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你此刻是我的盟友，下一刻就会是别人的。”
“假证想必韩才俞已经拿到了，他回来你们就要一块进刑部。”
顾南庭按着赵羌谪的背心，又哄似地捏着赵羌谪的后颈：“之前白宁梧没有把钱送到踽北，踽北的情况我很清楚，踽北不会有任何人想要的东西。你掺了一手？胡嵩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砍你一刀。”
赵羌谪低下头，冷冷地说：“我等的就是胡嵩这一刀，只怕他不敢砍我。”
“胡嵩现在约你，并不是要拉你上船，他已经看清局势，想等我们跟韩才俞分出一个生死，所以在韩才俞一事了结前，他不会轻举妄动。他见你，只是想派人试你有没有资格上他的船。”
“你希望胡嵩有所动作，这样你就能了却仇怨，可胡嵩不是善茬。”顾南庭将赵羌谪换了个倚坐的姿势搂着，“只能静候时机。”
赵羌谪点了头，语气更轻：“不过照目前的形势看，很快你就能得偿所愿了。”
顾南庭闻言，喜悦地把下巴抵在赵羌谪头上：“你也打算假戏真做了？”
赵羌谪奇怪地仰头看了他一眼：“论功行赏，你足能封侯。当年你跟你爹来阖阳，我托阿爷问过你的志向，你说你要拜将封侯。”
顾南庭垂目看着赵羌谪，静了很久才说：“其实这么多年，我早就看开了，很多东西没有就是没有，有就算个添头，强求着反而不痛快，多谢你记着。”
赵羌谪用脚在顾南庭腿上踩了踩：“你不像是会丧气的人。”
顾南庭说：“小时候做梦都想当大将军威震八方，可所有人都告诉我，赵家人在，我这辈子注定不能出人头地。”
赵羌谪踩的动作慢了下来：“你入京，想的是倘若挨过那关，就看看我还能活几年吧？”
顾南庭诚实道:“是啊，可我发现你也是人，血肉之躯，会哭会疼，我跟你也没有深仇大恨，没理由想你死。”
赵羌谪不踩了，他整个人靠着顾南庭：“杀了我，你或能得偿所愿。”
顾南庭说：“我的刀不沾无辜的血，我提刀是为活命，不是杀人，我不会忘记我提刀的初心，更不会为了往上爬而丧失良心。”
赵羌谪静了半晌，垂下眸子悲伤地说：“我罪孽深重。”
顾南庭低头，看向黑暗中赵羌谪头肩的轮廓：“你有什么罪？在我看来，你杀的人都是当杀的。高氏收刮民财，令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与白氏胡氏卖官鬻爵，将中原搞得乌烟瘴气。江氏欺压百姓，私增赋税，奴役百姓，视杀人为乐。”
“韩才俞因为看钱办事，造成冤案无数，多少人不得公道，不得清白。”
顾南庭问：“你是指潦城？”
赵羌谪摇头，又有些茫然地点头。
顾南庭问：“你的刀就是那时候断的吗？”
赵羌谪用力埋进顾南庭怀里，哽咽道：“我当时快疯了，我很疼，我不明白，千错万罪在我，我阿姐这辈子从没做过坏事，连骗人都不会，阿娘见着血都要吓得做噩梦，她信神拜佛行善积德，随安才四岁，她甚至以为太阳被关在院子里，人间只有院子那么大。”
“那你呢？”顾南庭把赵羌谪抱得紧，他心疼地问，“我没听说过你有什么错，都说你规矩得很。”
赵羌谪茫然，无助地说：“我不知道，我不敢想，想就会陷入幻觉，头痛欲裂，我有记忆以来，我就知道自己是恶贯满盈的，他们天天在我耳边叫喊着要我下十八层地狱。可我……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们说我生下来就是有罪的，我的罪是这身血肉，是我的命。”
顾南庭心疼地跟人紧贴着：“没有人生下来就是有罪的，那是在骗你。”
赵羌谪无措地仰脸看顾南庭，顾南庭摸着赵羌谪的后腰，捞着他蜻蜓点水般吻一下：“谁敢这样骗你？我砍了他。”
赵羌谪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摇头说：“他已经死了。”
顾南庭吻着哄他：“小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