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春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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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羌谪看他，顾南庭就把赵羌谪放回腿间，重新抱着，他轻缓地说：“我好喜欢你。”
赵羌谪窝在顾南庭怀中，他掐着顾南庭的衣襟：“圣上不知我的仇恨，但你与胡嵩结了梁子，如今裴党也因为韩才俞跟你有了隔阂。”赵羌谪发愁地笑了笑，“你知道吗？江鹤阙造反时，倘若你丢下我，你现在已经死了，那一刀圣上会永远记着。你举报江氏有功，随我清剿逆贼有功，将功折过，圣上不会明面上厌弃你，但也不会重用。”
“不过我会为你筹谋，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顾南庭愣了愣，说：“我回家后无召不得入京。”
“你想留在这里？”赵羌谪疑惑地说，“我以为你会很想家。”
顾南庭静默一下：“不用我帮你杀胡嵩？”
“杀胡嵩并非朝夕之事。”
“你单打独斗能赢他吗？”
“不确定。”
“输了会如何？”
“死。”
顾南庭沉默下来，赵羌谪开口：“你离京后，我们的同盟就结束了，从今往后，我们没有半点瓜葛。”
顾南庭眉宇间尽是低落，赵羌谪奇怪地问：“你好像有些不高兴？”
“这几日让我以为，我们一起杀掉胡嵩，你了结仇怨，就会筹谋跟我回踽北。”顾南庭有些落寞地看他。
赵羌谪垂目看着自己的手：“这次发病，我的寿命又缩减了大半，顶多只有一年了，这期间能杀胡嵩就算是老天待我不薄了，怎么敢想那么远？”
“一年，那么肯定？”
“我积怨成疾，郁结于心，活不了多久。”
“仇敌杀光了，会好起来的。”
“你见过大道上耍猴的吗？”赵羌谪抬头看着顾南庭，忧伤地说，“猴子会在小时候被圈养起来，或者说，是从它刚出生的时候。人给它划一个圈，被栓起来的猴子只要碰到那个圈，就会被鞭子抽打，如此多年，因此杂耍时，人不用给猴子栓链子，甚至不需要用鞭子威胁、压迫，它不会去碰那个圈。”
“伤疤好了，可伤痕还在，链子拴在灵魂上，逃不掉的。”
顾南庭看着他，说：“光阴能够磨灭掉很多东西，仇恨终有一日能被淡忘，你在这阖阳城，抬头低头都是那些噩梦，才会时刻念着。”
“我没时间了。”
“哪怕你只有一天、一个时辰、一瞬间，我都要带你走。”
赵羌谪一静，他被顾南庭语气中的真挚与坚定打乱思绪，他看不明白这个人。
他到底想要什么？
不管怎样，赵羌谪都不打算继续下去了，因为他察觉到这种东西很危险，于是他起身，去榻上躺着。
赵羌谪不闭眼，顾南庭就抱住他：“玉宁，克服恐惧的办法是直面恐惧。”
赵羌谪淡笑：“克服恐惧的前提是想要战胜恐惧，可我不想，我就是要记住这样的痛苦，我要让他们偿命。”
顾南庭说：“战胜恐惧，也能让他们偿命。”
……
春榜的名单几经周折，在被赵羌谪改过后再次递上了御案，中原世家全都在盯着那榜上的名字，他们都知道赵羌谪要做什么，只要春榜上有一个寒门或是平民，他们就会群起而攻之。
李知行按下了春榜，他看着面前的胡嵩跟裴静明，清冷冷地说：“世子年幼不知事，难免有过举，怎么你二位也跟着糊涂了。”
裴静明没有说话，胡嵩道：“臣与裴老原先定过一份名单，但世子不满意。”
李知行按了按眉心，说：“也别用通榜，就把世子榜单上的寒门跟平民去了，照着放吧，春闱与吏部也不能全照世子的意思来，世子年幼，难免遭人哄诱行事。”
“是。”胡嵩低声。
李知行蹙眉问：“踽北之事你二位怎么看？”
裴静明说：“踽北有顾氏，内外能安，他也算是有功之人，圣上当行赏赐。”
李知行看向他，问：“赏什么？”
裴静明对此早已有了打算，他说:“踽北不比西南，他们田地稀少，粮食就是他们的第一大难题，踽北雪停后，梁人就要骚扰边境，天灾时世子振济灾民，往踽北以粮马道运送三百万两白银，又搬空舒义仓赈灾，但治标不治本，踽北无官职无钱粮，钱总有花光的时候。”
“乌州富饶之地，经高往以之手却变成了如今的凋敝模样，不如施以恩威，迁踽北百姓入乌州种粮。”
踽北在宁辽外，天高皇帝远，虽然没有承认，但顾南庭的能力他们都知道，疑心也是不可避免的，可只要把踽北百姓迁入中原，百姓就会成为拴住踽北铁骑的链子。
胡嵩当即说：“臣以为不妥。”
李知行看着这两个紫袍老人数年如一日地坐在这里，他们并排隔空坐在太师椅上，面朝着李知行，如同门神。
李知行最初就觉得他俩很像门神，现在也没有改变想法。
“乌州如今正在清算，等着把田地还给百姓耕种，中书令之言是体谅踽北苦处，可乌州百姓同样艰难，若是将乌州田地给了踽北百姓，便是拆东墙补西墙，乌州百姓又要去哪里耕种？依臣之见，踽北弊端在于没有一官半职，中书令所言于踽北同样是治标不治本，据登宁道统计，踽北现今有民六百九十万，而顾南庭多年以来功劳卓著，当封大将军。”
胡嵩话音刚落，裴静明就明白了胡嵩的目的。
乌州百姓本就不靠种粮维持生计，而是靠的茶叶与棉花，他们也种不出大批的粮食，因为地理位置。
牵踽北百姓入乌州不仅是裴静明想要拴住顾南庭的借口，更是两全其美之策。一但踽北百姓进了乌州，裴静明就会让他们去种茶种棉，因为踽北除了粮食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踽北天寒地冻，冬天比夏天长，而踽北又没钱，棉衣更是奢侈，所以冻死的人同样不在少数。
江氏虽亡，可那对东北的榷场跟互市没有丝毫影响，茶跟棉远比粮食贵，踽北百姓到乌州种茶种棉，就能有钱有棉，有了钱，就能买粮，且世家会因为乌州前就是盱州而不敢太过放肆地欺压踽北，慢慢的潜移默化，中原就不会再如此抗拒踽北了，这是长久之计。
封大将军是顾南庭应得的，依顾南庭军功，他足能封侯，只是因为他的出身。
但顾南庭封侯就是自绝于西南，而封大将军就不一样了，西南以往就不在意门第，顾南庭封大将军在西南看来当是实至名归。
胡嵩的目的是打赵羌谪，赵羌谪要寒门、平民入仕，百官已经准备好了纸笔，他们不会胆怯退缩，而为顾南庭封大将军，就宣布着平民入仕。
李知行点了点头：“胡老说得在理，此事容后再议，放榜才是当务之急。”
说得在理，又不照准，说明圣上对胡嵩的话并不满意。
……
顾南庭挂开层层垂幔，随后伸手推窗，望着窗外的白玉兰，对赵羌谪说：“不喜欢出门，至少透透风，你今日上了道奏疏，写的什么？”
窗外阳光熹微，安宁温和，轻风缓缓灌入窗户，吹散了几丝苦药味。
顾南庭回头去，见赵羌谪也正往这看。
窗棂割开白光，斜照在赵羌谪脸上，天光使他的眼睛有了亮光，也令他的面色更加苍白。
顾南庭一时出神，赵羌谪走过来，伸手关了窗，他放下垂幔，冷厌道：“我说过，不能开窗。”
他不愿意把黑暗敞开袒露，被光亮剖析 。
像是连说话都觉得累，赵羌谪的声音轻得没边，在碰上窗边第二道垂幔时，他清瘦的手被一只宽厚手掌握住了。
顾南庭垂目，瞧着赵羌谪自始至终一眨不眨的眼睛：“出了什么事？还是因为昨夜的噩梦？”
任由他抓着无力的手，赵羌谪只是站着，没有回答。
顾南庭把赵羌谪捞到怀中抱着，轻声问他：“踽北的雪化了，我留不了多久，以你那些暗卫的速度，阖阳赶到尽城只需四日，你会给我写信吗？”
“你想死吗？”赵羌谪凉薄地反问，问完，他露出抹淡然的笑。
顾南庭捉着他的手指，伤心极了：“你这个负、心、汉。”
赵羌谪仰脸看他，良久不语。
……
裴静明当夜就来找了赵羌谪，他将那封自看到起就令他火冒三丈的奏疏啪地丢在赵羌谪膝上，质问道：“春榜已经定了，后日放榜，你在这个时候上这道疏，你到底要做什么！”
“顾南庭桶你一刀，说明此人忘恩负义，你为他请旨封侯？”裴静明气得手都在打颤，“就连春榜圣上都不容许有寒门跟平民，百官、世家都在盯着你啊，这奏疏一上去，你就是众矢之的！圣上跟我都保不住你！”
“做事得慢慢来。”
已经起身的赵羌谪拿着奏疏，他的目光越过裴静明，看到了深不见底的夜色，他轻声说：“可我必须这样做，顾南庭无官回踽北，必死无疑，胡嵩不会放过他，顾南庭出了阖阳，就得进地府。”
“胡嵩不会让顾南庭活着，因为他查出了太多东西。”
“顾南庭没错，他不应该死在这样的脏污中。”
“老师提出让踽北百姓到乌州种地，这是想保全踽北，我知道，可圣上在不满意胡嵩提议的同时也是在拒绝老师，放榜在即，这奏疏我必须递，春榜的事情我得让天下人知道我已经尽力了，否则胡嵩的刀就会架上我的脖子。”
赵羌谪看向裴静明：“我知道，我同样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但我心意已决，老师，你近日别来府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