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再相会 ...
-
“吱呀”一声，祠堂的门被人从外推开，缕缕金色余晖钻过缝隙，在青黑石板上映下斑驳阴影。
宋锦棠回头，看到身穿朱红锦袍的宋清宴跨步而来。
身后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与定北侯的凌厉气势不同，世子清冷又不失温和，朱红官服穿在他身上，如新雪拂肩。
宋清宴今日辰时乘马车赶往太子府，一刻钟前方才归来。马车刚行至侯府门前，便见侍卫书剑等在阶下，急急上前禀报。
蹙着眉听完来龙去脉，宋清宴官服都未及换下，径直前往祠堂。行至半路，又蓦然折返方向，先去了趟临渊阁。
宋清序闻声转身，待看清来人，瞬息间失了方才吊儿郎当的架势，脊背挺直，跪姿端正，低首垂眉，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
宋锦棠目瞪口呆，恍神间也跟着他缓缓直起身。
“行了，在我面前装乖卖巧有什么用，挨板子了？”宋清宴居高临下的声音在祠堂铺展开来，“自讨苦吃。”
宋清序仍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下一刻，宽大的手掌蓦然出现在宋锦棠低垂的眼眸下，她缓缓抬头，听见面前的男子说：“棠儿，你先起来。”
宋锦棠右手扶上伸到面前的小臂，借力起身。虽然只跪了小半个时辰，但膝盖和小腿处仍是布满密密麻麻的酸痛，险些站不稳。
她轻轻活动了几下脚，稳住身形后放开了抓着的那只手臂，抬首为宋清序解释：“世子，是我非要去绮春芳，这才……”
“棠儿，此事症结不在你，无需自责。”宋清宴声音清缓，安抚似地看着宋锦棠。宋锦棠一时无话可说。
落针可闻的祠堂中传来一声轻叹，宋清宴好商好量地问：“阿序，你为何不愿去军营？不要告诉我你是怕吃苦。”
自己二弟什么性子宋清宴再了解不过，儿时跟他学武，摔了多少跟头，疼得眼泪豆子似地往下掉，嘴里也倔着说“不疼，再来。”
宋清序手指蜷起，嘴唇轻阖，却仍是缄口不言。
“说、话。”宋清宴看着跪在眼前的倔强少年，心头骤然涌起一股无名火，声量不免提高了几分。
宋清序抿了抿唇，慢慢抬起头，不敢再闭口不答。
他自小被宋渊扔给宋清宴管教，宋清宴虽只年长他三岁，却是真正的亦兄亦父。
二公子谁都可以不怕，谁都可以不服，偏偏不敢也不愿忤逆宋清宴。
“大哥，我不想对你撒谎，你别问了。”言下之意，还是不肯说。
宋清宴了然，也不再勉强：“你可以不说，我不会逼你。但这次，京畿营你必须去。”
语气陡然变得柔和，宋清宴伸出手臂轻轻搀起二弟，“及冠之年已过，你早不该这般不务正业。”
宋清序从那话语中听出几分失望，方才的杖责都未使他红眼，少年偏过头，闷声点头：“我知晓了。”
这是答应的意思。宋清宴眉眼舒展几分，道：“五日后，同我一同前往京畿营。”
“嗯。”
祠堂的门再次被打开，祠堂外，整齐画一地站了一排人，由近及远分别是三个宋锦棠不认识的年轻侍卫，最后一个则是朱樱。
朱樱见人从祠堂中走出，第一个冲上前，抱着宋锦棠手臂止不住地掉眼泪：“小姐，您没事吧，我……我好担心你……”
“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别哭了，成小花猫了。”宋锦棠帮她抹拭眼泪，又拿手背蹭了蹭小姑娘的脸颊，以示安抚。
才十六岁的小姑娘，比现代的宋锦棠小上四岁，宋锦棠不免把她当妹妹看。
“属下书剑——”
“属下墨棋——”
“见过三小姐。”
宋锦棠侧身，见方才立于最前方的两名侍卫向她行礼，疑惑地抬起眸子看向宋清宴。
宋清宴解释道：“他们二位是我身边的侍卫，以后有事寻不到我，找书剑或者墨棋皆可。”
“好。”
“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扶着你二公子！”宋清序看着自家侍卫木桩似地定在原地，气得直拍脑门。
同样是贴身侍卫，怎得差距这般大？！
青川平日里是个机灵的，此番行径全是因自己办砸了差事，连带二公子受责，这才踟蹰着不敢上前。
闻言，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宋清序身旁，从世子手中接过自家公子。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向宋锦棠，声音洪亮：“属下青川，是二公子的贴身侍卫，见过三小姐！”
“哈……你好……”
宋清序白眼翻飞：“行了，别在这丢人现眼，快扶我回去。”
“是，公子小心。”
宋锦棠是被宋清宴送回汀兰居的。
桌前，她见世子从袖中掏出一个圆形小瓶，拧开盖子，食指从中蘸取少量膏状固体，这才看着她道：“让大哥给你的手涂点药，好吗？”
宋锦棠慢吞吞地将左手放在桌上：“好像……没什么大碍。”
“啊啊啊！”宋清宴径直拉过她的手揉搓药膏，宋锦棠没做好准备，疼得大喊。
丢人丢到家了……
宋清宴唇角勾起，笑意浅淡，手上不自觉放轻动作：“父亲握惯了长枪，手上没轻重，你别怪他。”
顿了顿，世子又道：“绮春坊虽不同于一般青楼，文人雅士亦常相聚于此，但到底是风月场所，传扬出去，于你女儿家名声不益。”
“以后，尽量少去。”
宋锦棠哑然失笑，宋清宴对这个妹妹真是百般呵护，他甚至说的是“少去”而不是“别去。”
有意打破这尴尬的气愤，宋锦棠歪头问：“意思是，还可以去？”
宋清宴涂药的手收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无奈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张丹色请帖。
“这是……”宋锦棠接过端详。
“两日后是花神节，太子妃在琼霄园举办花神会，遍邀京城世家小姐前去，你若嫌府中闷得慌，便让朱樱陪你去凑个热闹。”
太子妃举办的花神会？虽然听起来很有意思，可想想就很麻烦，而且收集眼泪之事毫无进展，宋锦棠现下又得不到陆慕和林霜儿的消息，委实没心思去凑这个热闹。
正想开口拒绝，豆包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宿主宿主，快答应，谢云起也会去！”
宋锦棠猛然想到那日分别时的场景，蹙起眉问：“这关他什么事啊？”
豆包进化迅速，骂人的话手到擒来：“笨啊！见到谢云起不就能打探到林爽儿的消息了吗？”
“……”宋锦棠竟无力反驳，只能虚心接受“聪明”豆包的建议。
宋清宴见人眉头轻皱，以为是宋锦棠不愿去，便继续劝道：“去吧，很热闹，届时我也会过去，不必担心……”
“好啊，我愿意去。”宋锦棠换了副笑脸，一口答应。
“好。”宋清宴见她答应，便不再多话，起身准备离去，“稍后朱樱会将晚饭端来房中，你用过后早些休息。”
“好。”
“大哥。”在宋清宴即将迈出发房间时，宋锦棠对着那道颀长背影缓缓开口。
男子显而易见怔愣一瞬，缓了半刻才堪堪转过身来，似是没有听清，声音轻颤着问：“你，方才说什么……”
宋锦棠笑容明朗，又重复一遍：“我说，大哥，晚安。”
——
两日后，宋清宴早早等在侯府门外，等待宋锦棠梳妆打扮。
曾有人对他说，女子梳妆时万不可催促，多少时辰也得等。
今日跟随出行的侍卫是书剑，他比墨棋早入侯府一年，性子更稳重。宋清宴立在马车前，突然道：“书剑，那日棠儿唤我……”
“大哥。”书剑立时回应，“世子您没听错，三小姐唤您大哥。”自那日离了汀兰居，这话世子不知已问了多少遍。
不苟言笑的宋世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朱樱，你梳的这个发髻真好看，花钿画得也漂亮。”宋锦棠收拾妥当，和朱樱一起步出汀兰居。
她今日着一身水绿彩绣罗裙，青丝半绾，发髻间饰一枝重瓣雪兰玉簪，另有两束烟绿发带垂于鬓边，飘逸飞舞。额间一抹朱红花钿，更添几分俏皮灵动。
朱樱掩饰不住地欢喜：“是小姐您漂亮！”
宋锦棠跟在宋清宴身后步入琼霄园时，谢云起一眼便在众人中瞧见了她。
眸中掠过一丝光亮，他忽然想到山涧下挺立而生的兰花。
“大哥，太子妃没有邀请四妹吗？”宋锦棠一边打量一边问道。
宋清宴道：“自然有。只是阿梨嫌三人同乘马车太挤，便自己乘车先行离去。”
“哦。”宋锦棠怎会不知，这是不想和她一道乘车呢，不过她也懒得计较。
琼霄园是皇家园林，平日里不对外开放，京城的世家小姐们也只能趁皇家举办活动时入园游赏。
园林后院布置完善，除却主位是今日花神会的主办者太子妃之位，左右两方各有一排桌椅，分为左侧男席位和右侧女席位。
晟国民风开放，今日又俱是朝中显贵子女，因此也就未设屏风遮挡。
除此之外则另有一缘由，花神会也是历年来世家子弟结交相看的盛会之一，今日评选出的花神魁首会受到盛京勋贵儿郎追捧，对待字闺阁的女子来说，也不失为一种为自己谋前程的机会。
太子妃未到不得开席，侍从只上了些酒水，赴宴的宾客有几位在席间坐着，其余更多的则是在园林中赏花。
这席间坐着的人，便有谢云起。
宋锦棠只匆匆一瞥，便见那人举着酒盏，似是向这边看过。
她慌忙躲在宋清宴身后，心中直打鼓，也不知这谢云起有没有认出她。
万一他来大哥身边胡说八道怎么办？
豆包毫不留情嘲讽：“宿主，你好怂！”
宋锦棠表情阴郁：再说打你了~
“怎么了？”宋清宴察觉出宋锦棠的异样，担心道，“可是身体不舒服？”
宋锦棠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有些闷。大哥，我看园中风景不错，我想去赏花可以吗？”
宋清宴道：“去吧，我在席间等你。”
见宋锦棠向东侧桃林走去，宋清宴转身走回宴席，在谢云起身侧落座。今日邀请的男宾客不多，能坐在席前最靠近主位的，除他之外，便是这位谢世子。
谢云起主动向他颔首见礼，得到回应后，便匆忙起身离了座席，快步走向园中。
宋清宴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那是桃林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再相会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