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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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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气味浓得化不开,像铁锈里掺了腐败的糖,沉沉地压在废弃港口的每一寸空气里。月光吝啬,只从破败仓库顶棚的巨大裂口里漏下几道惨白的光柱,勉强照亮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身影。
??春雨第七师团的制服,深蓝近黑,此刻被更深的液体浸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一片片不祥的污渍。血腥味的源头,就站在那片污渍的中心。
我撑着膝盖,每一次喘息都扯得胸腔深处剧痛。肋下那道刀口很深,温热的血正顺着腰侧往下淌,浸透了布料,黏腻又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软软垂着,大概是脱臼了。视野边缘发黑,嗡嗡作响,但神智却异常清醒,被尖锐的痛楚和更尖锐的杀意打磨得雪亮。
脚步声,很轻,踩在血泊边缘,发出一点微不可闻的黏腻声响。
我猛地抬头。
仓库另一头巨大的破口处,月光勾勒出一个修长的剪影。橙红色的发丝在微弱的夜风里轻轻拂动,像一簇跳动的、不祥的火焰。他闲庭信步般踏着月光和阴影的交界走了进来,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甜得毫无杂质的笑容,天真得像初春的樱花。然而那双湛蓝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像两块冻结的深海玄冰,里面翻涌着赤裸裸的、对强大猎物的纯粹兴趣和一种非人的残忍。
春雨第七师团团长,神威。
他扫了一眼地上失去生息的部下,笑容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加深了些许,仿佛看到的是什么值得玩味的艺术品。
“哎呀呀,”他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语气却轻佻得如同谈论天气,“真惨呢。不过,能死在一个这么有趣的对手手里,也不算太亏本吧?”
我慢慢直起身,牵扯到伤口的剧痛让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被我强行咽了下去。右手握紧了仅存的那柄短刀——刀身已经卷刃,崩开了几道口子,像垂死野兽的獠牙。我把它横在身前,刀尖稳稳指向他。
“下一个,”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就是你。”
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爆发出惊人的光亮。神威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到极致,甜腻得几乎要流淌下来,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
“好眼神!”他赞叹着,身影毫无征兆地消失在原地!
不是快,是纯粹的消失!视网膜甚至来不及捕捉他移动的轨迹,只感到一股撕裂空气的恐怖风压扑面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身体在本能地尖叫着后退,但重伤拖慢了所有的反应。视野里瞬间被那抹刺眼的橙红占满,甜腻的笑容近在咫尺!
“叮——!”
一声刺耳欲聋的金属断裂声炸响!
右臂传来一阵可怕的、骨头几乎要被震碎的剧痛。我踉跄着后退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低头看去,右手空空如也。那柄陪伴我多年的、坚韧的合金短刀,此刻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刀柄还握在手里。断掉的刀身旋转着飞出去,“哐当”一声砸在不远处的水泥地上,弹跳了几下,最终不动了。
而神威,就站在我面前不到一步的地方。他甚至没有用武器。只是用那只看似修长无害的手,轻轻巧巧地捏住了我卷刃的刀尖,然后,像折断一根枯枝一样,把它折断了。
断裂处,残留着他的指印。
他歪着头,脸上那甜腻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因为近距离的观察而显得更加专注,带着一种孩童打量新奇玩具般的纯粹好奇。冰蓝的瞳孔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狈的模样:染血的作战服,苍白的脸,还有那双死死瞪着他的、燃烧着不甘和愤怒的眼睛。
“真漂亮,”他轻声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赞叹,指尖甚至微微抬起,似乎想碰触我的眼角,“你的眼神……比刚才流的血还要漂亮呢。”
那指尖带着未散尽的杀气和一种非人的冰冷。我猛地偏头躲开,动作牵动伤口,痛得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
他毫不在意地收回手,笑容依旧灿烂。
“不过,现在杀了你,”他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残忍的、施舍般的惋惜,“好像有点太可惜了。”他后退了一步,那迫人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也随之稍减。
“努力变强吧,”神威的声音在空旷血腥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期待,“变得更强,强到能让我尽兴。然后……”他转身,橙红的发梢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再来找我玩吧。”
他迈开步子,像来时一样悠闲地朝着仓库的破口走去,月光重新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
“等一下!”我嘶哑地喊出声,胸腔的震动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神威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月光照亮了他半边完美的侧颜和那依旧甜腻的唇角弧度。
我喘着粗气,剧痛和失血让眼前阵阵发黑,但那股被轻视、被当成待宰猎物般评估的屈辱和不甘,像熔岩一样灼烧着神经。我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毫不掩饰的嘲讽:
“喂,橙毛团子,”我喘了口气,忍着剧痛,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刚才那段中二爆表的台词……是跟哪个落魄的攘夷志士学的吗?‘变强再来找我’?哈,品味真够老土的。”
神威侧脸的弧度似乎僵硬了那么万分之一秒。
月光下,他那甜得发腻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被打断了某种沉浸式体验的错愕,夹杂着一点难以言喻的新奇。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随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抬脚,彻底融入了仓库破口外的深沉夜色里。只有那抹橙红,在黑暗边缘一闪而逝,如同鬼火。
巨大的破口灌进带着咸腥味的夜风,吹散了浓重的血腥气,也吹得我遍体生寒。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脱臼的左臂和肋下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彻底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耳朵似乎捕捉到一点极其轻微的嗤笑声,像羽毛扫过冰面,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兴味,消散在风里。
……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黏稠的海底,每一次挣扎着向上浮起,都被沉重的痛楚和疲惫重新拖拽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一点模糊的光感和持续的、有节奏的颠簸感,才将我从那片混沌中艰难地拉扯出来。
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视线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头顶是某种金属的弧形结构,带着冰冷的工业感,微微震动着。空气里有消毒水、机油和……一股淡淡的、甜腻的食物香气?这诡异的组合让混沌的大脑更加茫然。
“醒了?”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倦意的男声在旁边响起,打破了单调的机械噪音。
我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视线聚焦。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身材魁梧的男人坐在不远处的金属折叠椅上,嘴里叼着一根燃了半截的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半边胡子拉碴的脸。两只眼睛里写满了“麻烦”和“缺觉”。
阿伏兔。春雨第七师团的副团长。一个永远在收拾烂摊子和被迫熬夜的苦命人。
“这是……”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第七师团的‘凤凰号’运输舰,医疗舱。”阿伏兔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平板无波,“恭喜你,没死成,还喜提团长私人玩具的新身份。”
团长?玩具?
混乱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废弃仓库的血腥味、折断的刀刃、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笑容、那句“变强再来找我”的中二宣言……还有我那句用尽最后力气喷出去的嘲讽。
“他……”我喉咙发紧,牵扯到伤处一阵刺痛,“神威?”
“嗯哼。”阿伏兔用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朝我旁边指了指,“不然你以为是谁把你这个麻烦捡回来的?还特意交代用最好的医疗舱和修复液。”他弹了弹烟灰,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小子看上你了,虽然他的‘看上’,通常意味着更大的麻烦。”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旁边。另一张医疗床上,躺着那个橙红色头发的少年。他闭着眼,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脸上那种甜腻到恐怖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无害的宁静。他身上也缠着不少绷带,最显眼的是右臂上裹着厚厚的敷料,隐隐透出血迹——那是我那把断刀最后的“馈赠”。
这诡异的和平共处画面让我一时失语。
“他……守在这儿?”这个认知比肋下的伤口更让人难以接受。
“守了大半夜吧,”阿伏兔的语气带着点微妙的调侃,“等你生命体征彻底稳定了,才被医生强行按倒处理他自己的伤。啧,那小子倔起来,比牛还难搞。”
我沉默了。目光落在神威缠满绷带的右臂上。这家伙……是疯得不够彻底,还是另有所图?那句“变强再来找我”,难道不是纯粹的杀戮邀约?为什么要把我这个“麻烦”捡回来?
“别想太多,”阿伏兔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又吸了口烟,烟雾模糊了他那只独眼里的复杂情绪,“团长的心思,正常人猜不透。他可能只是觉得你是个有趣的沙包,打坏了修好还能接着打。”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不过……能让他收手,还愿意‘捡’回来的人,你是头一个。”
捡回来?像捡一只流浪的、会咬人的野猫?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荒谬感窜上来。我试着动了动左手,脱臼的关节已经被复位固定,虽然还痛,但活动无碍。我小心地撑起身体,牵扯到肋下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
几乎是同时,旁边那张床上闭目养神的人,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我动作一僵,警惕地看过去。
神威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瞳孔,初醒时带着一丝朦胧的雾气,但几乎在瞬间就恢复了清明,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锋。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我,然后,嘴角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弯起,那熟悉的、甜腻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容重新爬满了他的脸庞。
“哦呀,醒得挺快嘛,沙包小姐。”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尾音却微微上扬,透出毫不掩饰的兴奋,“看来修复液效果不错?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活动个鬼!”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气势不足,但语气里的嫌弃和暴躁却货真价实,“我差点被你手下那群废物剁成肉酱,又被某个中二病晚期的团子莫名其妙折断武器,现在浑身骨头都在抗议!想打架?等我拆了你身上那些绷带再说!”我指了指他裹得像粽子的右臂,眼神挑衅。
神威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不是因为愤怒,更像是一种……被打断了兴致的错愕?随即,那笑容反而加深了,带着一种发现新玩具更有趣一面的新奇。
“拆绷带?”他歪了歪头,笑容灿烂,语气却危险,“听起来好像更有意思一点?要不要试试看?”他作势就要坐起来,动作牵扯到伤处,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给我躺回去!”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医生刚给你缝好,又想崩开?你是战斗狂还是自虐狂?想找死麻烦找个没人的地方,别浪费医疗资源!”
阿伏兔在一旁“噗嗤”一声,被烟呛得连连咳嗽。
神威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我,那双冰蓝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光,有被打断的不爽,有被吼的惊异,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被强硬阻止的新鲜感?他盯着我因疼痛和愤怒而微微发红的脸,看了足足有五秒钟。那甜腻的笑容没有消失,反而染上了一点玩味和探究。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懒洋洋地靠回了枕头上,甚至还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但那双眼睛,却像锁定猎物的猛兽,一瞬不瞬地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浓厚兴趣。
“阿伏兔,”神威突然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轻飘飘的调子,眼睛却依然盯着我,“我饿了。”
“知道了知道了,”阿伏兔认命地掐灭烟头,站起身,“这就去食堂看看还有什么能填你这无底洞的胃。”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那只独眼里满是疲惫又认命的光,“你们两个麻烦精,都给我安分点!再弄坏医疗舱,维修费从你们津贴里扣!”说完,舱门在他身后滑上。
医疗舱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仪器单调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