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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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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一种紧绷的、带着试探和某种诡异张力的沉默在弥漫。
神威依旧带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甜笑,目光却像实质般黏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评估和……纯粹的好奇。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干脆闭上眼假寐,肋下伤口的抽痛却清晰地提醒着现实。
“喂。”他突然出声。
我懒得睁眼,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语气随意得像在问天气。
我沉默了几秒。名字?在这个春雨的运输舰上,名字似乎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但不知为何,我还是开了口,声音干涩:“……代号,‘刃’。”
“刃?”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玩味,“很锋利的样子。可惜,”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遗憾和某种变态的期待,“被我折断了。”
我猛地睁开眼,对上他那双盛满无辜笑意的蓝眸,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是啊,被某个品味老土、台词中二、还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橙毛团子折断了!”
神威脸上的笑容再次僵住。这一次,那抹甜腻似乎被什么东西冲淡了一丝,冰蓝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恼怒的情绪?虽然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呵,”他轻笑一声,那点细微的情绪波动瞬间被更浓重的、带着血腥气的兴味取代,“牙尖嘴利。看来折断的只是武器,不是爪子?”他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仿佛在寻找下一次下手的最佳位置。
“爪子还在,”我冷冷地回视他,毫不退缩,“随时欢迎团长大人来试试,看下次断的是谁的东西。”我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他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臂。
神威的笑容更深了,甜得几乎能酿出蜜来,但眼神却危险地眯起:“不错的邀请。我记住了,‘刃’。”
他不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但那嘴角勾起的弧度,却像一把悬在头顶的、淬了毒的弯刀,无声地宣告着这场“游戏”远未结束。危险的气息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为他刻意的收敛和沉默,变得更加粘稠,沉甸甸地压在狭小的医疗舱里。
这时,舱门滑开,食物的香气瞬间浓郁起来。阿伏兔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走了进来,上面堆满了各种高热量食物:大块烤得焦香的肉排、堆成小山的米饭、还有几串裹着诱人酱汁的团子。
“喏,食堂最后剩的,凑合吃吧。”阿伏兔把托盘放在两张病床之间的金属小桌上。
食物的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攫住了我的胃。重伤消耗巨大,饥饿感排山倒海般涌来。我下意识地看向那几串晶莹剔透、散发着甜香的团子。
几乎在同一时间,旁边闭着眼的神威,鼻子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倏地睁开眼,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托盘上的团子,冰蓝的瞳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那是一种看到心爱猎物的纯粹光芒。
下一秒,两只手同时伸向了最后一串团子!
我的指尖刚触碰到竹签冰凉的一端,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神威不知何时已经坐起,速度快得如同鬼魅,脸上依旧是那副甜腻腻的笑容,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志在必得的霸道和一种孩子气的独占欲。
“放手。”我咬着牙,手腕的剧痛让我额角渗出冷汗,但眼神毫不退让地瞪回去。这是我的!凭什么要被这个神经病抢?
“不要,”神威笑眯眯地回绝,语气轻松得像在撒娇,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甚至更重了几分,“这是我的。”他空着的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目标直指那串悬在两人争夺中的团子!
“你做梦!”我低喝一声,左手不顾肋下剧痛,猛地格开他抢夺的手。同时被抓住的右手手腕猛地一拧,试图挣脱钳制。
“啪嗒!”
脆弱的竹签哪里经得起两人角力的拉扯?应声而断!
那串裹着诱人酱汁的团子瞬间脱离竹签,像几颗失去束缚的珍珠,在空中划出几道酱色的弧线,“噗噗噗”几声,滚落在冰冷洁净的金属地板上,沾满了灰尘。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和神威的手还僵持在半空,维持着争夺的姿势。目光都死死盯着地上那几颗滚落的、沾满污迹的团子。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无处发泄的怒火瞬间淹没了我。为了几颗团子?和这个疯子?在医疗舱里?
“你!”我猛地转头,怒视着神威,声音因为愤怒和剧痛而微微发颤,“你这个……!”
神威脸上的甜笑也消失了。他看着地上的团子,又看看我怒火燃烧的眼睛,冰蓝的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另一种情绪——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纯粹的、计划被打断的烦躁和一丝……极其罕见的、类似于懊恼的东西?虽然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他倏地松开了钳制我手腕的手,力道之大让我猝不及防地向后一仰,重重撞在医疗床的金属护栏上,肋下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发黑,闷哼出声。
“啧。”神威发出一声不耐烦的轻啧,似乎对我撞到的反应很不满。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橙红色的头发,目光在地上那几颗可怜的团子和痛得蜷缩起来的我之间扫了个来回。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阿伏兔叼着的烟都差点掉下来的举动。
神威弯腰,动作粗暴地一把抓起地上那几颗沾满灰尘的团子,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腮帮子瞬间鼓了起来,嚼得飞快,仿佛在泄愤。
“脏……”阿伏兔目瞪口呆地吐出一个字。
神威根本没理他,几口就把那几颗团子囫囵吞了下去,仿佛吃的是什么无上美味,又像是在完成某种幼稚的报复。他咽下去后,舔了舔沾着灰尘和酱汁的嘴角,冰蓝的眼睛重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得意光芒。
“哼,”他扬起下巴,像个抢赢了糖果的小孩,虽然这“糖果”是从地上捡的,“我的。”
肋下的剧痛和眼前这荒诞到极致的一幕交织在一起,让我气得浑身发抖,连骂人的力气都一时提不上来。只能死死瞪着他,用眼神表达我此刻翻江倒海的怒火和……难以言喻的恶心。
“你们两个……”阿伏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疲惫地抹了把脸,看着地上的酱汁污渍和一片狼藉的托盘,那只独眼里写满了生无可恋,“……真是绝配。”他弯腰,认命地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嘴里念念叨叨,“维修清单又要加一条‘清理高强度医疗舱地板特殊酱汁污渍’……团长的津贴,怕是要扣到明年了……”
神威对此充耳不闻,他重新靠回自己的枕头,闭目养神,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点得意的弧度,仿佛刚才那场幼稚的争夺战是他打了一场大胜仗。只是,在阿伏兔看不见的角度,他那只裹着厚厚绷带的右臂,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几天后,当我的伤口勉强允许轻微活动,肋下的剧痛被一种持续的闷痛取代时,神威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舰桥里指手画脚了。他手臂上的绷带换成了更轻便的敷料,行动几乎不受影响。那场仓库血战和医疗舱的团子争夺战,仿佛只是他漫长无聊人生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我裹着宽松的病号服,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慢慢地在空荡的走廊里挪动。身体还很虚弱,每一步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空旷的通道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单调而压抑。
转过一个拐角,前方的景象却让我脚步一顿。
神威正斜倚在通往上层甲板的舷梯旁。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发梢上还带着一点宇宙尘埃特有的微光。他背对着我,正微微低着头,慢条斯理地解着自己右臂上的敷料和绷带。动作间,露出下面已经结痂、但依旧狰狞的伤口——那是我断刀留下的“纪念品”。
他解得很专注,没有察觉到我的靠近。
我靠在拐角的阴影里,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染着暗褐色干涸血迹的绷带一圈圈解下来,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狂暴作风截然相反的耐心。那绷带很长,上面浸染的血迹呈现出一种深沉的、不祥的暗红。
终于,绷带完全解下。神威拿在手里,对着通道顶部的冷光灯看了看,似乎在审视上面的血迹。然后,他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手臂随意地一扬——
那卷染血的绷带,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我的脚边。
“啪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清晰。
我低头,看着脚边那团散发着淡淡血腥味的、皱巴巴的布条。上面暗红的血迹如同某种原始的图腾。再抬头,神威已经转过身,正面对着我。他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招牌的甜腻笑容,冰蓝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纯粹的、等待反应的兴味。
“……这算什么?”我盯着他,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飘忽,但语气里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毫不掩饰,“战利品?”展示他打败我的证据?
神威没有立刻回答。他歪了歪头,笑容加深,像只狡猾的猫在逗弄爪子下的老鼠。他朝我走近两步,橙红的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送你了。”他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语气随意得像在丢弃一件垃圾,但那双紧盯着我的眼睛,却泄露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和……期待?
我皱紧眉头,没有动。这疯子又在搞什么名堂?染血的绷带?这算什么?恐吓?还是某种夜兔族变态的仪式感?
“送……我?”我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荒谬感几乎要溢出来,“团长大人,您这独特的‘馈赠’,是打算让我留作纪念,提醒我下次被您折断得更彻底一点?”
神威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浓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兴味取代。他像是懒得解释,又像是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只是耸了耸肩,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通道另一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阿伏兔叼着烟,一脸睡眠不足地晃悠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叠电子报告板。他一眼就看到了僵持的我们,以及我脚边那卷刺目的、染血的绷带。
阿伏兔的脚步顿住了。他那只独眼在我警惕的脸上、神威饶有兴致的背影、以及地上那卷绷带之间扫了个来回。然后,他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果然如此”、“麻烦又来了”以及一丝丝“我就知道”的沧桑表情。
他深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冰冷的空气里缭绕。那只独眼看向我,带着一种过来人看傻子的、饱含深意的同情。
“战利品?”阿伏兔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无奈,“不,小姑娘……”
他顿了顿,用夹着烟的手指,虚虚点了点地上那卷染血的绷带,语气沧桑得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充满血腥气的传说。
“那玩意儿……是夜兔式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