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知秋》云渡浮舟

11、缺席的晚风

　　秋季运动会结束后的星期一，校园安静得出奇。

　　就连平时最热闹的大课间也变得克制了些许，许是天气转凉了几度，风从北面吹进教学楼，卷起走廊上贴着的海报边角，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沈秋靠在窗边，手上翻着课本，目光却一遍遍落在课桌上那张揉得起皱的奖状上。

　　奖状上印着她的名字，字迹印刷得正经而端正——那是她人生第一次，作为一支团队的一员获奖。

　　她没有告诉父亲，也没有和同学们合影留念，奖状只是被许然偷偷塞进她书包里，在她回家后被无声无息地发现，压在英语词汇卡片和几本错题集中间。

　　她没有丢掉它，只是悄悄放进抽屉底层。

　　沈秋不习惯被“看见”。

　　在她成长的时间轴上，被看见意味着麻烦，意味着多余的关注和解释，意味着不必要的期待和随之而来的失望。

　　她早就学会了一套精致的自我隐藏术——把情绪藏在成绩里，把声音收进文字里，把愿望收进梦里。

　　可那个奖状像一只亮得过分的灯泡，在她小心维护的暗处点燃了光。

　　而让这盏灯亮起的，是许然。

　　这几天许然的表现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他没再在课堂上给她递纸条，也没有在早读时突然冒出来说一句“我今天梦到你忘带校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他变得安静了些，甚至有几次沈秋转头看他时，他正望着窗外发呆，眼神空荡荡的，像秋天落了叶子的树。

　　她有点想问他怎么了。

　　可那句话在嗓子眼转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放学后，沈秋收拾好书包，走到教学楼外时，天色已经微暗。

　　校园上空浮着几团卷云，被夕阳照得像一把被翻旧的橘色棉花。风吹得操场边树叶簌簌作响，带着季节换骨时特有的沉静与决绝。

　　她本想径直走回家，可路过旧图书馆时，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那个废弃的小温室还在那里，玻璃屋顶依旧残破，斑驳的墙面像褪色的记忆。

　　她站在门外犹豫了几秒，推门进去时，一股微冷的潮气扑面而来。

　　桌子上落着一层薄灰，书角有被风吹乱的纸片，还有几只被踩扁的纸飞机。

　　她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堆灰尘和纸屑。

　　那张旧桌子，她和许然并肩坐过，喝豆浆、看漫画、讲过没什么用的笑话；这面墙上，她曾背对他站过，轻声说了句“谢谢你”。

　　而现在，他不在了。

　　不是不在教室，不在学校，而是不在她的小世界里了。

　　沈秋缓缓走近桌子，从地上拾起一张半褪色的纸飞机，飞机上写着一句字迹歪斜的短句：

　　“如果你也听得见风，那我就继续说话。”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轻轻地，将飞机重新放好，折得整整齐齐，又放回桌面中间。

　　她没有再等，也没有留言。只是像一阵风走进，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另一边，许然正窝在家里书桌前，对着空白的作文本发呆。

　　他已经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什么都没写下。老师布置的是一篇命题作文，题目叫《我的伙伴》。

　　他原本可以轻易地编一个名字，虚构一个经历，老师不会在意真假，只要感情到位、逻辑通顺即可。

　　可他偏偏写不出来。

　　他想写沈秋，可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写起。他和她之间没有惊心动魄的桥段，也没有热血澎湃的瞬间，全是些极其琐碎的小事，像糖水里没化开的颗粒，甜得不均匀，却足够真实。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两个字：沈秋，然后又犹豫地划掉。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别人的文字里。

　　她那么安静，那么怕被看见。

　　就在他来来回回擦掉字的时候，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是沈秋发来的消息。

　　【明天晚自习后，你有空吗？】

　　许然盯着那行字看了好几秒。

　　他本能地想回“有啊”，但指尖停在屏幕上迟迟没有动。

　　他想了太多问题：她找他做什么？是不是要谈谈？会不会是她觉得自己靠得太近？又或者……她只是习惯了他的存在，而现在发现，习惯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最终，他敲下了回复：

　　【有，怎么了？】

　　沈秋那边很快回了两个字：

　　【见一面。】

　　他盯着那句话，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又慢了半拍。

　　“见一面”三个字，意味太多，也可能什么都不意味着。

　　他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

　　晚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带着一点秋天的冷意。他抬头望向窗外，夜色正好，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宁静。

　　他忽然很想见她。

　　不是因为想知道她要说什么，而是——他怕如果不见，那一点点靠近的温度就会被风吹散了。

　　像那些飞得太远的纸飞机，落地时才发现，起飞的地方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