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知秋》云渡浮舟

7、没有名字的房间

　　沈秋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她家住在城南旧城区一幢灰黄色的五层老楼里，没有电梯，每次爬上五楼，她都像刚从另外一个世界掉下来，整个人带着一股轻微的耳鸣与疲惫感。

　　父亲不在家，出差去了。

　　沈秋拧开门时，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冰箱的绿灯微微亮着。

　　她换了鞋，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昨天炖了一半的汤，又从米缸里舀了两把米，电饭煲咕嘟咕嘟地响起来，整个屋子才逐渐有了一点声音。

　　这是她的日常——回家、做饭、写作业、洗碗、睡觉。

　　偶尔父亲会打一个电话来，问一句“最近还好吗？”语气公式化得像是工作日程表上定期提醒的内容。

　　她知道父亲不是不关心她，只是他们之间很久以前就变成了一种彼此不打扰的存在，像同一个屋檐下两个孤岛，中间靠着水电煤气相连，感情早已退化成一种“维持秩序”的默契。

　　沈秋的房间很小，墙纸已经有些泛黄，角落里贴着几张早年留下的画。

　　她曾经学画，母亲在世时常常带她去少年宫。那时候她画得很认真，想过要当插画师或者画册编辑。

　　母亲走后，她再也没提过那些梦。

　　父亲把所有关于母亲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她想开口问过一次——母亲的画呢？日记本呢？那些年他们三人一起去海边拍的照片呢？

　　父亲只是平静地回答：“都收起来了，看这些没用。”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彻底从那段记忆中剥离了，于是她开始学会沉默，不再问、不再找、不再期望。

　　她的房间没有命名。不是“秋秋的屋子”，也不是“画室”或“学习角”。

　　只是一个功能性的空间，一张书桌、一张床、一盏台灯，没有人会走进来，也没有人会在门口敲门。

　　她把饭热好，一个人坐在桌边慢慢吃着。

　　窗外有微风拂动的声音，还有远处夜市传来的广播声。

　　她听着听着，不知怎么地，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许然的脸。

　　他笑着追她，递水给她，看她吃豆沙包时皱眉的样子。

　　他是那种不需要人走近，就能主动闯进别人世界的人，像风一样，带着一股天然的亲近力。

　　她曾经以为那种人只会存在在别人的青春里，却没想到，他一步步走进了她的生活，走得那样自然，又那样执着。

　　她想起他那天跑完步后的笑，那只纸飞机上的歪歪扭扭的字，想起他偷偷藏起的那张写着“想在你身边多待一点”的纸。

　　她放下筷子，轻轻吐出一口气。

　　为什么你总是笑得那么没心没肺？为什么你可以轻易说出“你能不能和我组队”这样的话，而我连“我不讨厌你”都说不出口？

　　饭吃到一半，门被钥匙打开。

　　是父亲回来了。

　　他身上有一股烟味，西装有些皱，眉间有浅浅的疲惫，他进门时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吃过了？”

　　“刚吃。”

　　“汤谁炖的？”

　　“我。”她把剩汤倒进碗里递给他，“你要喝吗？”

　　“行。”

　　父亲坐下来吃饭，她回到房间继续做作业。十分钟后，父亲走过来，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低声说：“你这次月考第二名，不错。”

　　“嗯。”

　　“下次再稳定一点。你数学拉分了。”

　　“我知道。”

　　“你别总跟那个许然混太近，男生不靠谱。”

　　沈秋没说话。

　　父亲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是说你不能交朋友……只是你该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不适合出什么乱子，你是女生，懂我的意思吧？”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只是盯着桌上的圆规出神，良久，轻轻说了一句：“我会注意的。”

　　父亲没有继续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门关上的声音沉闷，像一道无形的墙。

　　沈秋关上台灯，房间陷入黑暗。

　　她躺在床上，窗外有风吹动玻璃的声音。

　　她突然很想写一封信，写给自己，写给母亲，写给那个不小心闯进她生活的男孩。

　　信的开头，她已经想好了：

　　“你知道吗？我害怕被靠近，也害怕你离开。”

　　但她没写。

　　她只是默默把那句话留在心里，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像纸飞机，落进了那个没有名字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