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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邙墟龙眠冢 第一章 鬼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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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初歇,空气里还凝着未散的水汽,沉甸甸的。青石板路被连日雨水冲刷得油光锃亮,映照着午后慵懒的阳光。姑苏平江街,知白斋二楼。我陷在宽大的太师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博古架上那尊刚收的青铜鼎。
鼎腹的夔龙纹狰狞盘绕,鼎足内侧三行细密的蝌蚪文,蚀刻得极深,无声诉说着西周祭祀的肃杀。
放大镜下,鼎耳处几道蜿蜒的蚀痕泛着幽蓝冷光,宛如活蛇盘踞。
楼下风铃叮当作响,清脆地搅碎了满室古器的沉寂。
“楚老板收东西吗?”
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打磨生锈的青铜。我放下放大镜,不动声色地将鼎稳稳推回架子深处。
楼梯口立着一个中年人,身形干瘦,脸色灰败,透着一股病气。最扎眼的是他右手拇指上那枚硕大的玉扳指,水头浑浊,雕工粗劣,与他局促不安的神情格格不入。
“看货。”我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平淡无波。
男人像是松了口气,又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一层层油纸被揭开,露出了半枚青铜面具。面具眉眼细长,带着战国特有的凌厉锋芒,鼻梁高挺,透着一股非人的冷漠。
最刺目的是额间三道深深刻入的闪电纹,散发着暴戾的气息。而眼睛部位,竟是两个空洞的圆孔,边缘用暗红色的丝线粗糙地缝合着,丝丝缕缕,如同凝固干涸的血迹,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扑面而来。
我心头剧震,面上却波澜不惊。指尖触到面具,冰冷沉重,青铜特有的、混合着泥土与铜锈的腥气直冲鼻腔。
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天光,我目光锐利地扫过面具内侧粗糙的铸造面——果然!并非完全光滑,隐隐约约有着极其细微的凹凸纹路!
“哪儿来的?”我状似随意地问,指尖却精准地循着那些纹路的走向抚过。
借着明亮的光线仔细辨认,心头又是一沉——那竟是一幅星图!但星位排列扭曲诡异,与我烂熟于心的《淮南子》所载“二十八宿”方位截然不同!几颗关键的星辰位置偏移得离谱,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混乱。
星图的其他区域,则布满了难以辨识、混乱扭曲的文字符号。
“乡下…乡下收的,老物件了。”男人眼神闪烁,避开我的视线,手指神经质地搓着那枚玉扳指,“您…您给个价?”
我思绪飞转,掂量着面具的重量和那股挥之不去的邪异气息,故意皱紧了眉头:“你这东西…最多值三千。
做工粗粝,铜质也寻常。关键是,”我把面具凑近窗边,让光线更清晰地照亮那怪异的星图,“这星位都不对,和《淮南子》差远了,怕是后人臆造的赝品吧?”
中年人左右张望了一番,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楚老板,我这可是正宗的『鬼货』。”他特意加重了「鬼货」二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指。
我心里一凛。「鬼货」是行内黑话,专指盗墓贼从古墓里倒腾出来的明器,阴气重,麻烦也多。
看他这副模样,分明是走投无路才冒险找上我。
潘家园里谁不知道,「知白斋」的楚知白虽看着像个斯文书生,实则祖上三代都是倒斗的好手,到我这儿才转了行。收不收鬼货,全看心情和东西的分量。
我假意拧眉凑近窗棂,指尖在裤袋里摸索出那台民国古董相机——机芯藏在雕花檀木匣里,镜头隐蔽。
当中年人弓着背凑近时,我借着调整面具角度的掩护,食指轻压暗扣。镁光灯在百叶窗缝隙间骤然一闪,快如夏夜流萤,悄无声息。
“三千块顶天了。”我把面具推回油纸包,故意让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鬼货沾手烂财,你看这铜绿都发暗发乌,保不齐在坟里泡过血水。”
男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我身后博古架上那尊沉甸甸的西周鼎,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枚玉扳指重重蹭过桌面,发出清脆的“嗒”声:“楚老板,您…您再抬抬手!这价格实在太低了,高一点,再高一点行不行?”
“高不了。”我斩钉截铁,身体向后靠回椅背,摆出送客的姿态,“就这价,爱卖不卖。”
男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中交织着被羞辱的恼怒和绝望。他一把抓起油纸包,胡乱塞进怀里,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好!好!苏州城又不是只有你一家收古董!”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下楼梯,咚咚咚的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门外巷子深处。
铺子里恢复了寂静,但那股阴冷感却盘踞不去。我盯着相机屏幕上定格的图片,那些扭曲的文字仿佛在小小的液晶屏里蠕动、无声地尖叫。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心脏。
我抄起手机,直接拨通了三叔楚云时的电话。
“喂?小兔崽子,这时候打什么电话?”
三叔的大嗓门带着惯有的不耐烦,背景音嘈杂混乱,显然又在他那个堆满“破铜烂铁”的小仓库里折腾。
“三叔,刚来个戴着粗劣玉扳指的中年人,出手半张青铜面具,东西邪门得紧。”
我语速飞快,把刚才的情形复述了一遍,重点描述了面具的缝合眼洞、诡异星图和扭曲文字。
“玉扳指?”三叔的声音陡然拔高,背景的嘈杂瞬间安静了不少,“操!是那帮摸金校尉的人!他们最近在山西那边可闹腾得不轻,听说倒腾出不少硬货,还折了几个人手!那面具…八成是山西新斗里出来的东西!”
我心里一沉。摸金校尉…那是道上真正心狠手辣、敢玩命的主儿,他们经手的东西,背后都浸着血。
“我把面具拍了,照片发你看看?”我立刻问。
“发!赶紧发!”三叔那边传来椅子被猛地撞开的刺耳声响。
我把照片发了过去。手机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传来三叔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像拉风箱一样。过了足有五六分钟,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猛地炸响在听筒里,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我日他仙人板板!这纹路…这星图…这他妈的是『风后八阵图』的残片啊!”
“风后八阵图?”我一愣,这名字听着极其古老而玄奥,“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