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骊麓玄宫 第十八章 接猫 ...
-
车轮碾过门口那几块熟悉的青石板,发出“咯噔、咯噔”的闷响,终于停在了知白斋那扇老木门前。
推开车门,那股子老城特有的味儿——混着烟火气、旧木头和隔夜雨水的气息——猛地扑了我一脸。巷子还是那么静,阳光斜斜地打在斑驳的墙皮上,几只麻雀在屋檐底下叽叽喳喳,跟我走那天一模一样。
骊山那趟…妈的,跟去阴曹地府门口转了一圈似的。地底那股子阴气,那些要人命的机关,还有那破面具透出来的邪乎劲儿,都跟刻刀似的,在魂儿里划拉了几道深口子。现在脚踩在这块被雨水泡得发亮的、自家门前的石板上,才觉得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股虚劲儿,后怕混着恍惚,一阵阵往上涌。
林屿跟在我后头下车,脸上那点惯常的痞气没了,就剩下洗不掉的疲惫。他那只裹成粽子的手还吊着,眼神扫过我这间小书斋,有点新奇,又好像…有点羡慕这儿的清净。
“啧,”他咂了下嘴,语气有点复杂,“你这地儿…倒真像个窝。”
我没搭腔,掏出钥匙捅开了门锁。“嘎吱——”老木门发出熟悉的呻吟,缓缓敞开。
一股子沉静的墨香混着点…其黑的味道(干净的皮毛加上点阳光晒过的味儿)涌了出来,瞬间把人裹住了。屋里还是老样子,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格子,在书案上画着暖融融的光块,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东西都摆得规规矩矩,好像我压根没离开过。
医院那股子消毒水的死气总算被甩干净了。阳光落在积了点灰的地板上,空气里是旧书、墨锭和…家的味道。
“啧啧,还是你这儿得劲儿!”林屿一屁股歪进窗边那张藤椅里,舒服地哼唧一声,小心翼翼地把伤手架在扶手上,“医院那破地方,再待下去老子都得长蘑菇了!”
“消停点,别把伤口崩开。”我提醒他,眼睛却忍不住瞟向门口。心早就飞老城区那个小院去了。
“知道知道,林爷心里有谱!”林屿挥了挥好手,又疼得龇牙咧嘴,“嘶…就是这爪子痒,老想动弹动弹…”
懒得听他贫,我简单收拾了下,拔腿就往外走。
还没到辉子那小院门口,那股子熟悉的机油混着汽油的味儿就钻鼻子。紧接着,就听见辉子在里面气急败坏地嚷嚷:
“…小祖宗!那小鱼干是给你磨牙的!不是让你扒拉一地当球踢的!哎哟喂!我的扳手!祖宗!别啃!那玩意儿是铁的!硌掉你牙!”
一把推开院门,好家伙,跟遭了贼似的。几块鱼干可怜巴巴地躺在油乎乎的地上,角落里躺着一把扳手,上头还沾着亮晶晶的口水印。辉子正手忙脚乱地跟一道墨玉似的影子抢他工具箱里的螺丝刀。
“其黑!”我喊了一嗓子。
那黑影动作猛地一顿,爪子悬在螺丝刀上。它“唰”地抬起头,琥珀色的大眼睛一下子钉在我身上。里头那点捣蛋的贼光瞬间冻住了,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几乎要漫出来的委屈和不敢相信,一下子把眼睛填满了。
“喵——嗷呜!!!”一声拉得老长、带着哭腔又炸着毛的嚎叫,差点掀了小院的顶棚。
螺丝刀?不要了!它像道黑色的闪电,“噌”地就射了过来!什么优雅步态,去他妈的!就是一股子蛮劲儿,炮弹一样撞进我怀里,撞得我“噔噔”后退两步才站稳。
“哎哟!”赶紧搂住这沉甸甸、热乎乎的一团。
它在我怀里疯了似的蹭,喉咙里呼噜打得震天响,不再是平时那种懒洋洋的满足,是失而复得、带着哭音的激动。小脑袋拼命往我下巴、脖子缝里拱,热乎乎的鼻息喷在皮肤上,带着它那股子阳光晒过加肉干的味儿。尖爪子无意识地勾着我衣服料子,微微打着颤,好像在确认:是你吗?真回来了?
“瞅瞅!瞅瞅!”辉子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又好气又好笑地指着满地狼藉,“我说小楚爷,你这猫祖宗,脾气忒大了!刚送来那两天,不吃不喝,就缩它那个破篮子里瞪我,那眼神冷的…啧啧,跟要活撕了我似的。后来才勉强给点面子,吃点东西,但还是蔫头耷脑,不爱动弹。就这两天!好家伙,跟打了鸡血一样!拆家啊!那精神头,我这小院都快装不下了!”,
他凑过来,看着在我怀里蹭得忘乎所以的黑猫,语气软了点,带着心疼:“不过…瘦了圈。接回去好好喂喂吧。”
我低头看着怀里这团失而复得的温热。它好像终于确认我真的回来了,蹭得没那么疯了,但那震天的呼噜一点没停。它仰起小脑袋,湿漉漉的鼻尖蹭着我的脸颊,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全是明晃晃的依赖,还有一丝没散干净的、后怕的委屈。
“谢了,辉子。”我真心实意地道谢,“多亏你照应。”
“嗨,跟兄弟客气个屁!”辉子摆摆手,“赶紧带回去吧,这小祖宗,也就你能降住。”
跟辉子道了别,抱着其黑回到知白斋。推开书斋门,林屿那小子正翘着二郎腿,拿我书案上一本闲书瞎翻。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瞧见我怀里的其黑,眼睛一亮:“哟!这就是你当祖宗供着的那位?叫其黑是吧?来来来,让屿爷稀罕稀罕!”
他撂下书,嬉皮笑脸地伸手过来,想摸其黑的脑袋。
其黑那震天响的呼噜,戛然而止。
它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淡淡地扫了林屿一眼。没炸毛,没哈气,连点敌意都懒得给,就是平静地、带着点…看路边石头的漠然。那眼神明明白白:哦,一个不认识的。
然后,它就收回了目光,好像林屿伸过来的爪子和他那张堆笑的脸,不过是书斋里多出来的一件家具。小脑袋重新埋回我臂弯,尾巴尖儿悠闲地甩了一下,呼噜声又响了起来,仿佛林屿这个人,压根儿就没存在过。
林屿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冻住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那只连个正眼都欠奉的黑猫,嘴角抽了抽,悻悻地缩回手,小声嘟囔,“…操,这猫随你,够拽。”
我抱着其黑,感受着它皮毛底下有力的心跳和那股子毫无保留的信赖,再看看林屿那副吃瘪的样儿,心里头从骊山带回来的那点沉重阴霾,好像真被这熟悉的、带着点“猫主子威风”的日常冲淡了些。
其黑对林屿啥态度?清楚得跟分水岭似的——它认得哪儿是家,哪儿是它的地盘,它该黏糊谁。至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生脸儿?抱歉,其黑大人表示:空气。
其黑舔完爪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粉嫩的小牙床,然后把自己团成一个油光水滑的墨玉团子,下巴搁在前爪上,眯缝着眼,准备打盹。那巨大的呼噜声又起来了,透着一股子慵懒的、失而复得的踏实劲儿。
它好像…真的安心了。
我靠在椅背里,看着窗台上那团安详的黑色,又瞄了眼藤椅上睡得四仰八叉、还吧唧嘴的林屿。阳光暖烘烘地铺满了书斋,空气里飘着旧纸墨的味道,还有那一起一伏、跟小马达似的猫呼噜。
回来了。
阳光落在其黑油亮的毛尖儿上,闪着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