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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骊麓玄宫 第十九章 去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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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白斋的暖阳和其黑绵长的呼噜声,像一层温柔的薄纱,暂时覆盖了骊山深处带回来的寒意。林屿在客室的藤椅上睡得四仰八叉,轻微的鼾声和其黑的呼噜形成奇异的二重奏。这熟悉的、带着生活气息的声响,确实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然而,那份关于三叔去向的疑虑,如同藤蔓,在短暂的安宁下悄然滋生。他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血脉至亲,也是唯一可能知晓更多关于家族、关于那些隐秘过往的人。上次从医院醒来,他就杳无音信,这绝非寻常。
趁着其黑在窗台晒得浑身酥软、林屿沉入梦乡的午后,我轻轻掩上知白斋的门,再次踏入了老城区纵横交错的巷陌。三叔住的地方离知白斋不远,是一处更为老旧、也更显破败的院落。
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木门,迎接我的只有一片死寂。院子里杂草丛生,显然多日无人打理。屋内更是落满了灰尘,桌椅板凳都蒙着一层灰白的纱。灶台冰冷,水缸见底。那张他常坐的、吱呀作响的藤椅上空空如也。我翻遍了每个角落,甚至连他床底那个塞着些零碎物件的旧木箱都打开了——里面只有几件褪色的旧衣和一些无关紧要的杂物。
没有留言,没有打斗痕迹,没有收拾行李的迹象。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如同人间蒸发。邻居也说不清他具体何时不见的,只含糊地说“好像有阵子没见着人影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骊山之行绝非偶然,而三叔的失踪,恐怕也与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是否预感到了什么?或是……被卷入了什么?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看着夕阳给破败的窗棂镀上一层不祥的金红,我心中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忧虑和一种被无形巨网笼罩的窒息感。
沉默地回到知白斋,夕阳的余晖正透过窗棂,将书案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林屿还在睡,其黑则换了个姿势,慵懒地伸展着身体,露出雪白的肚皮。这安宁的景象此刻却让我感到一丝格格不入的虚幻。
我脱下背包——那个在骊麓玄宫深处摸爬滚打、沾满了泥土、水渍和说不清道不明气息的背包。它被随意地丢在书斋角落的矮几上。疲惫地坐下,我习惯性地想清理一下里面的东西,把那些没用的垃圾扔掉,再把可能残留的装备整理出来。
手指探入背包主袋,最先摸到的是一些湿透后又干结的压缩饼干碎屑、几块棱角尖锐的碎石、还有一团缠绕的电线。我皱着眉,将它们一一掏出。接着,是那柄在骊山深处多次救命的匕首,刀鞘上沾着暗色的泥垢。我把它放在一边。
就在我以为清理得差不多时,指尖触碰到背包最底部一个角落,碰到了一处异常的、柔软的凸起。
不是坚硬的石头,也不是冰冷的金属工具。那触感……很特别,带着一种细腻的、布帛般的柔软,却又似乎比寻常布料更坚韧,还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凉的滑腻感。
我心中一动,手指小心地探入那个角落,捏住了那东西的边缘,缓缓将它抽了出来。
当它完全暴露在书斋昏黄的夕阳光线下时,我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是一卷锦书。
并非寻常的卷轴,更像是一幅被精心折叠起来的帛画或文书。材质非丝非麻,呈现出一种极其古老的、近似象牙黄的色泽,表面有着细密的、如同水波般的暗纹。边缘处能看到磨损的痕迹,透露出岁月的沧桑。它被一根深褐色的、不知是皮还是某种植物纤维捻成的细绳松散地系着。
最让我心头狂跳的是,在锦书展开的一角(因为折叠而露出的部分),我清晰地看到了一些用极其古老的、非篆非隶的墨色文字书写的痕迹!那文字的形态,隐隐透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与之前在骊麓玄宫主墓室棺椁内壁上看到的警告铭文,以及更早之前,在那座疑冢中发现的某些符号,在神韵上有着惊人的相似!
我死死盯着手中的锦书,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可能!
我清楚地记得,在进入骊麓玄宫之前,我仔细检查过背包里的每一件物品,绝没有这个东西!在玄宫内部的探索,险象环生,每一刻都绷紧了神经,我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思去捡拾任何额外的、不明来历的物品!更别提将它塞进背包最深处!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在那条冰冷刺骨的暗河里挣扎时?是在躲避崩塌的落石、命悬一线之际?还是在……最后那个令人窒息的主墓室里,当那副重华玉覆面吸收了林屿鲜血、散发出妖异光芒、庞大意志苏醒的瞬间?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骊山的地下河水更冷。这卷锦书,就像是一个来自幽冥的印记,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了我身上,跟着我逃出生天,又回到了这看似平静的知白斋。
它里面记载着什么?是关于那座玄宫的秘密?是关于“重华玉覆面”的真正来历和力量?还是……某种更古老、更可怕的预言或诅咒?
我下意识地想解开那根深褐色的细绳,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这卷锦书散发出的气息,与那玉覆面的冰冷意志,似乎隐隐相连,带着同样令人心悸的古老和……不祥。
就在这时——
“喵呜……”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清晰警告意味的低鸣响起。
我猛地抬头。
只见窗台上,原本慵懒晒着夕阳的其黑,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它全身的毛发并未奓起,但身体微微前倾,琥珀色的瞳孔收缩成两道危险的竖线,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锦书!它的尾巴不再悠闲摆动,而是僵直地垂在身后,尾尖微微颤抖,喉咙里持续发出那种低沉、压抑的“呜噜”声。
它不是在警惕林屿,也不是在防备任何可见的威胁。它的敌意和不安,完完全全地指向了我手中这卷莫名出现的古老锦书!仿佛那里面包裹着的,是足以玷污它这片“领地”安宁的污秽之物。
书斋里,林屿的鼾声依旧,夕阳的暖光依旧。但在这片温暖的光影里,我捏着那卷冰冷的锦书,感受着其黑那无声却无比强烈的警告,只觉得一股更深的、源自未知的寒意,正缓缓渗透进这方好不容易寻回的安宁之地。
我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却并未完全松懈。那份在玄宫深处、背包里莫名出现的锦书,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三叔的失踪更添了一层阴翳。我最终还是站起身,动作放轻,从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取出那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锦书卷轴。
摊开在书案上,古老的丝帛在阳光下泛着微黄的光泽,上面密密麻麻的鸟篆虫文如同沉睡的密码,无声地诉说着被时光掩埋的秘辛。我凝神细看,指尖划过那些繁复的笔画。有些字形依稀能辨,指向“重华”、“玉覆”、“祀”、“魂”等字眼,但整体的脉络和关键细节依旧如雾里看花,难以串联。这锦书出现的时机太过蹊跷——是在离开那阴森地宫之后,背包里凭空多出来的东西。是小沉哥?那个神出鬼没、立场模糊的少年?他为何要这样做?还是……这骊麓玄宫本身,就带着某种无法解释的诡异?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书案坚硬的木质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我陷入沉思,试图将玄宫中的见闻、三叔的警告、小沉哥的举动与眼前的文字碎片拼凑起来,但线索如断线珍珠,散落一地,无法拾掇。
“啧,琢磨什么呢?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
林屿不知何时醒了,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凑了过来。他吊着的手臂限制了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但目光很快就被书案上摊开的古老锦书吸引。
“哟,这玩意儿……看着够老的。”他凑近了些,歪着头打量那些古奥的文字,脸上那点刚睡醒的迷糊迅速被一种混着好奇和市井狡黠的精明取代,“这鬼画符似的……重华玉覆面?”
我猛地抬眼看他:“你认得?”
“认得?谈不上。”林屿耸耸肩,用没受伤的手指了指锦书上几个反复出现的、结构相对清晰的组合图案,“这玩意儿,还有这个……以前跑江湖听人吹牛的时候,好像模模糊糊听过那么一耳朵。叫什么‘重华玉覆面’,对吧?”
对。
行,你想知道是吧?老子就把听过的那些邪乎玩意儿,都给你抖落出来。不过老白,你可得有点心理准备……这玩意儿牵扯的东西,听着就不像阳间的路数。”
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无形的存在:
“重华玉覆面……这名字,最开始是从一些老土耗子(盗墓贼)和专收‘冥器’的黑市掮客嘴里零星传出来的。都说这玩意儿,不是给人戴的。”
“不是给人戴的?”我皱眉。
“嗯哼!”林屿来了精神,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讲述一个禁忌的秘闻,“都说那玉覆面,是给死人……不,是给那种‘死而不僵’、或者‘死得特别不甘心’的大人物准备的。作用嘛……五花八门。曾经说是有人暂时得到并使用过但结局怎么样没有流传“后来王朝更迭,这东西几经流转,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腥风血雨和巨大的灾祸!商周之际,传说有方士得之,妄图借其沟通鬼神,结果引来天谴,方圆百里化为焦土;汉末黄巾之乱,有渠帅号称得此神面,可号令黄天,结果兵败身死,那面具也随之消失;再后来……就是晚唐五代,乱世之中,据说此面曾在南唐宫廷短暂出现,紧接着就是国破家亡,李后主那‘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凄凉,有人说也是这东西带来的不祥诅咒……”有的说是用来镇魂,防止尸变作祟;有的更邪门,说是在某种特殊的祭祀里,能让死人的魂魄暂时‘附’在面子上,跟活人对话,或者完成点未了的心愿?总之,跟‘魂’啊‘魄’啊脱不了干系。所以又叫什么……‘魂归之面’?记不清了,都是些老辈人神神叨叨的说法。”
他咂咂嘴,看着锦书,眼神里闪烁着既觉得荒诞又忍不住探究的光芒:“老白,你从哪儿搞来这玩意儿的?骊山底下?乖乖……那鬼地方挖出来的东西,还跟这传说沾边,怕是……啧。”他没说下去,但那声“啧”里包含了太多未尽之意——不祥、诡异、麻烦。
“魂归之面……”我低声重复着这个称呼,指尖划过锦书上那个代表着“玉覆”的复杂符号。林屿的话,像一把钥匙,虽然粗糙,却意外地捅开了迷雾的一角。那些零散的文字碎片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附的骨架:“重华”、“玉覆”、“祀”、“魂”……指向的,似乎正是这个用于沟通幽冥、暂寄亡魂的诡异玉器!
林屿一口气说完,端起书案上不知谁喝剩的半杯凉茶,咕咚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眼神里还残留着讲述这些恐怖传说带来的亢奋和余悸:
“总之,在道上那些见不得光的传说里,这‘重华玉覆面’就是个超级不祥的玩意儿!谁沾上谁倒霉,轻则身死族灭,重则引发天灾人祸!它根本不是什么宝贝,是催命符!是打开灾祸之门的钥匙!”
书斋里彻底暗了下来。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暮色吞噬。只有书案一角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那方深青色的锦书静静地躺在光晕边缘,像一块通往幽冥的界碑。
书斋里彻底暗了下来。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暮色吞噬。只有书案一角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那方深青色的锦书静静地躺在光晕边缘,像一块通往幽冥的界碑。
林屿带来的传说,荒诞不经,充满了民间演绎的夸张色彩,但其中透露出的核心信息——沟通天人、承载非人意志、伴随灾祸与不祥——却与席令那惊悸的反应、锦书上冰冷沉重的气息,以及骊山深处那沉睡的、令人窒息的意志,隐隐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