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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尸两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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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二人抵达谭家村时,已经是晌午了。三月的日头虽说不上毒辣,但在阳光最猛的时段晒了一个时辰,纵是褚远画常年习武,身上也起了一层薄汗。
“哎呦,总算到了,可热死我了。”凌泉跳下马,用袖口抹去脸颊上的汗珠,尔后又爱怜地抚了抚小白马的鬃毛,“也苦了你了,我带你去喝口水。”
谭家村依山傍水,阡陌纵横,竹篱茅舍,约莫二三十户人家。
二人在村口的老樟树处安顿好马,便要往村里走去。他们路过近十间院子,都没见有村民走动。黄土小路上零星散布着绿边圆形方孔纸钱。
“天呐,难道这个村子的人会未卜先知,死讯还没传到,就为谭磊备好了后事!”凌泉感叹道。
褚远画觉得,与凌泉一道出门,是需要一些本事在身上的,不然九条命也不够挨揍的。
他忍了又忍,还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劝说道:“斯人已逝,莫要说些冒犯的话了。”
“他活着的时候可没少冒犯你,怎么死了你就要替他说话?”凌泉的表情无半分做作,似乎是真的感到不解。
褚远画立即解释:“不,我说的不是他。”话刚脱口,他又觉得如此针对谭磊也不好,又改口道:“我是觉得,村中尚在举办丧事,我们又带来一则死讯,实在……有些残忍。”
“这话可不好说,谁知道谭磊死了对村里人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褚远画回想一番谭磊昨日的所作所为,发现自己确实说不出好话。
“行啦,咱们还是快去找找谭磊家在哪吧。兴许他是个大孝子呢?”
谈话间,两人又往前走了数十步,总算见到了人影。
一对看上去年过半百的夫妻正往他们的方向走来,老两口都着褪色旧衣,大爷头系麻绳,大娘则戴着白绒花。
褚远画刚想上前询问,就被凌泉拉到路旁一棵大榕树后蹲下。榕树的树干遮挡一个人都够呛,更何况他们是两个人。
但不知是树旁还有草丛遮掩的缘故,还是老两口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总之,褚远画和凌泉并没有被发现。
“哎,阿磊真是造孽!可惜了这么好的媳妇……”大娘的声音由远及近,马上就要经过他们所在的榕树了。
听到“阿磊”这个称呼,褚远画和凌泉对视一眼,都意识了村子里的丧事与谭磊脱不了干系。
“可不是么,也不知这混账晓不晓得珍娘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
听到此处,褚远画心中一惊,脑海中闪过昨日初见谭磊时的画面,再度刷新了他对此人的认知,发妻尸骨未寒,谭磊就对路旁的无辜女子动起了歪心思。
甚至妻子是他自己害死的,难道他午夜梦回的时候不害怕吗?
老两口搀扶着走远了,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两位少年才从榕树后重新回到大道上。
接着,二人便顺着散落在地的纸钱,寻至一处挂满素色帷帐的小院,院子中摆了两张桌子,上头只剩下残羹剩饭,昭示着宴席的结束。
这就是谭磊的家了。
“还好咱们来得及时,不然他们才将东西取下来又要重新挂上去,多累人啊。”诚然褚远画厌恶谭磊,却也做不到凌泉一样面不改色地将人的生死拿来开玩笑。
而且凌泉说这话时颇为真诚,好像真的在替主人家考虑一般,让褚远画想指责也开不了口。
一位年轻的女子缓缓从里屋出来走到桌前,还未等她收拾残局,便看到了两个站在院子前头的不速之客。她立刻警惕地后退几步,拧眉道:“你们是谁?!来这儿干什么?”
她的质问又从屋中引出了一对老夫妇。
三人虽然面容憔悴,但仍旧打起精神挺直腰背站到一起,企图用眼神将外人逼退。
“别紧张,我们是来传信的。”凌泉安抚道。
“传信?”年轻女子狐疑地看着他,“是替我那混账大哥吗?那劳烦你们也替我传个信,让他有什么事自己回来说。”
“这个……只怕他回来了也没办法自己开口了。”褚远画第一次见凌泉说话如此委婉。
谭磊的妹妹也很快领会了凌泉话语背后的意思,她偏头看了看身旁的父母,劝道:“爹、娘,你们回屋里继续收拾吧,女儿来应付他们。”
“阿淼,你别想着支开我们,”大娘喘着粗气,右手抚着胸口问:“小伙子,你说清楚,阿磊……阿磊他怎么了?”
没等凌泉回答,她就气息不稳地往后倒去,多亏老大爷在旁扶着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爹!你快把娘扶进屋去,这里我有我在就够了。”谭淼催促道,此时恐怕只有她能保持头脑清醒了。
“好、好!”谭大爷连忙应声,颤抖着手,将不断挣扎的妻子带进屋子。
谭淼深吸一口气,将一张桌子上杂乱的碗筷收到另一张桌上,又用抹布擦了擦,才开口道:“二位,请坐吧。稍等我一会儿。”说罢,也进屋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她才拿着茶壶和两口碗走出门来。
“二位远道而来,也辛苦了,不嫌弃的话喝碗粗茶吧。”
“不嫌弃,感激还来不及呢。”凌泉连忙将碗接过,送到嘴边大口喝了起来。
谭淼没多管他,看着褚远画郑重开口:“这位少侠,请你告诉我,我大哥怎么了?”
看着谭淼紧张的眼神,褚远画不知如何委婉表达,只能直说:“谭兄他……遇害了。”
谭淼在听完凌泉的话时就大约猜到了,但亲耳听到时仍然有些受不住:“他、他死了?怎么会……?他在城里做镖师,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没那么容易被害……难道是走镖时出的事吗?不对!他昨日还回家了一趟,没说要走镖啊……”
褚远画有些唏嘘,哪怕谭磊再不做人,品行恶劣到亲妹妹都嫌弃,但毕竟是骨肉血亲,当他的死讯切实传来时,家人心里必然是不好受的。
凌泉喝完茶,立即加入谈话:“非常遗憾地告诉你,你哥是被毒死的。”
谭淼闻言,恍惚了一会儿,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涣散的瞳孔老半天才聚焦到凌泉身上,“毒死的?你……?”
凌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是吧,你们能不能别一听说人是毒死的,就立刻怀疑到我头上。我杀他对我是有什么好处?”
“抱歉,我一时情急……”谭淼仿佛有叹不完的气,“一定是大哥在江湖上得罪了什么人才导致了杀身之祸。我早就劝过大哥,别去做那劳什子镖师,他偏不听,爹娘也不愿帮我多劝劝……”
“对,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凌泉扯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还没介绍呢,我们是你大哥镖局里的朋友,你大哥死得蹊跷,我们想了解一下谭大哥生前是否结了什么仇家?”
“我大哥的朋友?”谭淼奇怪地看着二人,似乎想不通谭磊是如何交上这两个朋友的,但她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思绪飘向远方,“我大哥的仇家……”
她眼神飘忽,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时却说:“他早些年在村里种田维生,可无法结下要命的仇家,至于当镖师后是否与人结仇,就不得而知了。你们既是朋友,应该比我更了解才是。”
凌泉看出她隐藏了什么,也不直接询问:“只因谭大哥在城中也没什么仇家,我们才有此疑问。”
“是这样吗,可能是他运气不好碰上什么杀人魔了吧。又或许……老天也看不下去,才叫他偿命。”说到后一句时,谭淼的声音压得很低,要不是两人来前听那对夫妻提起过珍娘的死讯,真要辨别不出她说了什么。
谭淼自觉失言,连忙止住,见面前的二男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若是二位没有其他事情,就请离开吧。抱歉,我实在没有心思再招待你们了。”
褚远画心中尚有疑问未得到解答,比如谭磊害死自己妻子的始末,但他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眼前这个可怜的姑娘恐怕也承受不起打击了。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两个外人连丧事为谁而办都不知道。
连凌泉都十分善解人意的没有过多追问。
二人告别谭淼,却没有立即返回城中,而是继续循着纸钱的踪迹,一路行至后山,在离新坟不到半里路时,生生停住了脚步。只因珍娘坟前已经站着一个人了。
那是一位身着鹅黄色麻衣的女子,此刻正背对他们立于坟前,身形挺拔,乌黑的秀发简单挽起,头上也戴着一朵白绒花。
未等褚远画和凌泉靠近,她便像有所感应一般转过身来,秀美的面容宣告了她的身份——昨日褚远画在官道旁救下的女子。
褚远画细想一番,发觉也许“救下”二字用得不大合适。他本以为谭磊所谓的“马被惊跑”不过是为猎艳胡乱寻的借口,现在看来,倒是一句难得的实话。
“怎么?”凌泉没有赶上那场闹剧,自然对谭磊和黄衣女子之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你俩认识?”
“谈不上认识。”褚远画斟酌着开口,“只有过一面之缘。”他不知该不该将心中的疑虑说给凌泉听。
犹豫间,黄衣女子已经十分坦然地走到他们跟前,“想不到你们居然会找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