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梦醒X预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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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成了一锅煮沸后又被遗忘的牛奶，表面凝结着皱巴巴的皮膜，底下却仍在持续焦糊、冒泡。"竹下千波是个坏孩子"这个念头，像黏在锅底刮不掉的黑色焦痂，每次清洗时都会浮现，提醒着那次失败的烹煮。
梦醒了。
像被从深海里突然打捞上岸的鱼，鳃盖徒劳开合。竹下千波在床单下蜷成胚胎的姿势，冷汗像冰冷的黏液包裹皮肤。阳光太过正常地从窗帘缝隙穿刺进来，尘埃太过正常地表演着布朗运动，世界正常得令人窒息。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温热的；掐了掐手臂，会痛。巨大的庆幸如浸透水的棉被压在身上——幸好只是一场梦，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但庆幸底下，某种诡异的失望如同寄生虫在血管里蠕动。那失望带着尖细的牙齿，啃噬着内脏。她为自己这抹失望感到恶心，像触碰到了自己体内腐烂的部分。
日子一天天过去，世界的轨迹却开始与梦境缝合，像一台拙劣的缝纫机将现实与幻梦粗暴车在一起。母亲在早餐桌上提到的郊游计划，父亲接电话时说的那句"到时候开新车去"，甚至小姨带来的那盒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草莓大福——每一处细节都像梦境的复刻，带着解剖学般的精确与冰冷。
还有不到一个月。
时间像一管缓慢推进的镇静剂，在血管里带来麻木的凉意。她站在命运的注射器前，看着活塞被无形的手推动。内心的两个声音在颅腔内撕扯：
一个声音兴奋地低语："看啊，和梦里一样！这是注定的！自由，金钱，那都是你应得的"
另一个声音像锈钝的锯子锯着神经："那是你的父母！你这腐坏的灵魂！恶心的蛆虫！"
她成了自己思想的停尸房，两种念头像两具尸体并排躺着。最终，一个荒谬的妥协方案像福尔马林液般被注入：在最后一天，车祸发生前的最后一刻，再去警告他们。这样，她既尝试过阻止，多么尽责！，又不必过早地破坏那个或许会带来"好处"的结局。这个决定像一层薄薄的裹尸布，勉强遮住她内心深处那个隐约期待预言成真的卑劣愿望。
然后，那一天毫无征兆地提前了。
她只是出门买一本笔记本，阳光好得像个残酷的笑话。然后她看见了——那辆熟悉的家庭轿车，以慢镜头的方式，与一辆巨大的货运卡车交织在一起。金属扭曲的呻吟声像一首走调的交响乐。玻璃碎裂成钻石般的颗粒，在空中绽放。
时间凝固成琥珀，她是其中被定格的小虫。她站在马路对面，像观看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然后，她看见了从破碎车窗里露出的熟悉侧脸——是母亲！副驾驶座上那个惊恐的轮廓——是父亲！
他们瞒着她，提前出门了。
"活该！"
这个念头像一具膨胀的尸体，终于浮出意识的水面。它如此肿胀，如此理直气壮，带着腐臭的畅快。她被自己吓到了，更被眼前真实的、滚烫的灾难吓到了。
下一秒，她的身体替她做出了决定——逃跑。
她转身，像一只受惊的蟑螂扎进人群的缝隙，逃离那幅血腥的画面，逃离那个发出可怕心声的自己。她的心脏疯狂擂鼓，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某种黑暗的、预言再次成真的兴奋。
之后的一切，如同梦境的拙劣复刻版。小姨的安慰像过期的膏药贴在伤口，黑色的葬礼是集体演出的荒诞剧，那个递来厚信封的陌生男人像命运派来的贿赂者……每一个场景都镀上了一层既视感的诡异光泽。她像个熟练的演员，演着悲伤，演着坚强，演着正常。她按部就班地长大，考上东大，恋爱，结婚，生子。生活像一卷提前录制好的磁带，她只需要按下播放键。
直到另一个梦境的降临。
这次没有死亡，没有灾难。只有跑道上奔腾的赛马，和它们身上清晰得可怕的数字编号。她醒来，心脏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渴望。她颤抖着打开电视，调到赛马频道，看着那些数字以梦中的顺序依次冲过终点。
巨大的、几乎令人晕眩的狂喜拴住了她。那感觉比悲伤更强烈，比愧疚更真实。
她瘫倒在地，却又抑制不住地尖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碰撞回响。
原来那不是诅咒。是预知！
她不是坏孩子。她只是一个……提前剧透了自己人生剧本的、幸运而又不幸的读者。
此刻她终于明白，那锅煮沸的牛奶从来都不是意外，而是实验室里精心设计的化学反应。她既是实验员，也是那只被注射了预知药液的小白鼠，在命运的迷宫里既快乐又痛苦地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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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非常热闹。
信徒们跪下，虔诚叩拜。
路想:“我即神。”
车想:“神即我。”
偶像想:“我方为神。”
命运的主宰活活笑煞。
-信徒
意识成为一座永不关闭的电影院，竹下千波是被永久困在VIP座位的唯一观众。荧幕上日夜不停地放映着尚未发生的灾难，每一帧都裹着预知的酸液，腐蚀着她与现实的最后联结。
第三个预知梦来时，她正泡在浴缸里。温水突然变得黏腻如血浆，天花板浮现出明日午后的街景——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会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精准地击中头颅。她看见颅骨凹陷的弧度，看见血像打翻的草莓酱溅在人行道上，看见周围人群的嘴巴张成完美的圆形，发出无声的尖叫。
第二天，她鬼使神差地走向那条街。时间一分不差，她站在对面咖啡馆的遮阳棚下，像等待一场戏剧开幕。当那个红点出现在街角时，她的呼吸变得浅促。不是出于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神圣的期待。
花盆落下。
像慢镜头般优雅地旋转、坠落。撞击声闷得像西瓜摔在地上。红色在地砖上蔓延，比梦中更艳丽。人群的惊呼声像是从很远的水下传来。她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抠着掌心，感受到的却不是恐怖，而是一种奇异的、战栗的满足感。
预言再次精准命中。
她转身离开，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胃里翻腾着一种恶心又兴奋的情绪，像喝了过期的香槟。她没有报警，没有叫救护车。她只是走进一条小巷，扶着墙壁干呕起来——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奇异的光。
第四次是电车事故。梦中扭曲的金属和哭喊声如此真实，她醒来时指尖还在发麻。这一次，她甚至提前去了站台，选了一个最佳的观赏位置。当刺耳的刹车声和撞击声如期而至时，她感到一阵汹涌的、几乎令她晕眩的快感。她冷静地数着伤亡人数，与梦中的数字一一对应。完美。
她开始不再挣扎。
道德感像一件过紧的旧衣，被她彻底脱掉、丢弃。负罪感？那是对凡人而言的。她已然超越了他们。她目睹火灾，记录下起火点；预见抢劫，默记嫌疑犯的脸；甚至梦到政治丑闻的爆发，提前买下相关公司的做空期权。
她不再试图阻止，也不再逃跑。她只是观看、记录、验证。然后从这精准的预知中榨取利益或纯粹的、扭曲的愉悦。
她成了灾难最忠实的信徒，也是最冷漠的看客。
她开始觉得自己不同了。血液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冰冷的、银色的预知之液。镜子里的眼睛越来越深，像两个吞噬光的黑洞。凡人的喜怒哀乐变得遥远而可笑，像隔着玻璃观察蚁巢。
"神。"这个音节第一次从她唇间滑出时，带着蜂蜜般的甜腻与金属般的冰冷。
她就是神。
一个只负责预告、却从不干预的神。一个冷眼旁观、甚至享受人类苦难的神。她坐在由预知梦编织而成的神座上，俯视着芸芸众生像盲目的蝼蚁般，走向他们既定的、悲惨的结局。
最大的快感不再来自于验证预言的正确，而在于这种全然的、至高无上的冷漠。她主宰着真相，却从不分享。她手握未来的钥匙，却任由每一扇门后的灾难发生。
一天夜里，她梦见自己的孩子在下周的校园郊游中，会在山路上失足坠落。
她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一片死寂。窗外月光如水。
她摸了摸身边熟睡丈夫的额头，温热。她起身走到儿童房门口，看着小床上那团小小的、均匀起伏的轮廓。
然后，她轻轻地、几乎是虔诚地，关上了房门。
回到床上，她平静地闭上眼。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神祇般的微笑。
她决定好好睡一觉，等待明天的到来。等待验证她的又一个，精准无误的，预言。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梦醒X预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