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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危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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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余光看到一个装扮熟悉的身影朝她们走来,试图辨认帽檐下的轮廓,不像是父亲……
这时,安律也留意到来人,他双手插在兜里,鼓囊囊的上衣口袋让她又想起“暴打”林舒父亲的事,顿时有些心虚。这人的动作和步伐与记忆中的形象不太吻合,却又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她看向林舒,等待她的反应,此刻她好似有着与自己同样的困惑。
男人已步至近前,没有抬头仍埋头看着脚下的路,步履匆匆,似乎并不打算在她们身边停留。安律悬着的心刚放下,就在双方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突然从兜里抽出手,这次掏出来的不是一沓信,赫然是把明晃晃的匕首。
他目标明确,挥手直刺向林舒。一道寒光闪过,“小心!”安律登时反应过来,松开张智去扯拽林舒,林舒也同时在后仰闪避。
然而,被酒精麻痹的张智,尚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安律这么猛地一拽一挡,他立刻失去平衡,整个人晕乎乎地朝前扑去,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哎哟!干嘛……”这一倒正好挡在匕首的运动轨迹上,刀刃划过他的手臂,“啊——!”张智爆发出凄厉惨叫,疼痛和惊恐瞬间冲散了所有酒意。
杀猪般的惨叫在空荡的街道中回响,也把行凶者吓了一跳,他没料到这意外变故,眼中闪过错愕和慌乱,不敢再停留,拔腿朝身后的巷子奔去。
“站住!”安律厉喝,毫不犹豫地追去。
“安律!别去!”林舒的惊呼被夜风吹散,眼里映着深不见底的巷道和安律奔跑的背影,未知滋生的恐惧包裹住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仿佛置身深海,黑暗与窒息相伴将她包围。她顾不上查看龇牙咧嘴还在哀嚎的张智,紧跟着冲进小巷。
巷子漆黑一片,杂物堆积,脚下坑洼不平,散落的杂物和垃圾使狭窄的通道散发出潮湿和腐败的气息。前方传来慌乱的脚步和粗重的喘息,安律紧追不舍,避过脚下障碍,连续几个敏捷的跳跃,眼看伸手就能触到男人的后衣摆,可惜被迎面逼来的下个障碍物拉开身距。
那背影和跑动的姿态越发熟悉,令她心惊肉跳,她试探性的大吼:“老陈!站住!”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潮湿的空气里,撞在墙壁上反复回弹。前方的身影果然一顿,虽然只有不到半秒的迟疑,但足够她看清。
也就是这霎时间的走神,打乱了他原有的节奏,不小心踩在横在地上的半截锈蚀钢管,脚下一滑,身体趔趄。安律趁机前扑,拽住他的夹克后襟。男人被身后的力量拉得失去平衡,几乎栽倒。
安律死死攥住他的脖领,厉声质问,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炸开:“老陈!为什么要这么做?!”
黑暗中,老陈身体一僵,没有回头。他反应极快,顺势蜕掉外衣,安律手中一空,夹克被金蝉脱壳般脱下,突如其来的卸力让她重心不稳,连退数步,险些跌倒。
老陈趁机挣脱,头也不回地再次窜出。安律愤懑扔掉外套,不管不顾的再次追去。恼怒逼出了她惊人的爆发力,也不管自己会撞上什么,凭着本能闪跃过数个障碍,再次追近。
可出乎意料的是,老陈突然刹停,惯性让安律躲避不及,直接撞在了他身上。借着高墙间漏下的几缕惨淡的光线,她看到老陈布满汗水和灰尘的脸上那难以形容的表情,他嘴唇无声而夸张的开合,重复着一个短促的口型。
她脑中闪过惊疑,动作随之慢了半拍,“快逃?”什么意思?警告?陷阱?她没能立刻解析这个无声的信息。刹那的迟滞,又给了老陈机会。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抡起手臂猛地发力,狠击向安律。
安律凭着肌肉记忆,抬臂抱头,隔档住这一拳,但还是被击的连连后退。老陈借机腾身跃起,狠狠推倒旁边堆积如山的废弃纸箱、木板和破旧家具。成堆的旧物如山崩般倾泻,堵塞了狭窄的巷道,扬起漫天灰尘。
安律猝不及防,为躲闪扑面而来的杂物,脚下被绊,重重地摔倒在地,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痛。
“安律!”紧跟在后的林舒看到这一幕,失声尖叫,冲过去想要查看她的情况。然而巷内光线昏暗,林舒心急如焚,跨过地上的木板时脚下打滑失去重心,不巧被手边断裂的金属货架边缘刮到,锐痛使她倒吸一口冷气。可她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势,脚下未做停留,直冲到安律身边去拉她。
安律借力从杂物堆里挣扎起身。此时,老陈已成功翻过障碍,消失在巷子另一头,巷道内恢复安静。
“摔哪了?没受伤吧?”林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借着微弱的光线在她身上摸索检查,唯恐有更严重的伤。
“没事!擦伤而已!”安律飞快回答,声音有些嘶哑。她抓住林舒慌乱的手,摇摇头不想让她过分担心。掌中温热滑黏的触感让她脸色一变,翻过林舒的手臂,果然左前臂外侧的衣袖被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白皙的皮肤上,鲜红从翻开的皮肉间迅速涌现、滑落、拉长,雪已经渗进衣料。
林舒看到她皱在一起的眉头,再次紧张起来,“怎么了?”顺着安律的目光才注意到自己的伤。安律脱下外套,麻利地以袖代绳,勒住她受伤小臂的近心端,并稍施力按压住伤口。
“林舒!林舒!”张智惊慌的叫喊从巷口传来。
“这里。”她应了一声,随后急促的脚步向两人接近。
“走,去医院!”安律拉着她往回走,没一会儿迎上脸色惨白捂着胳膊的张智。见两人狼狈的样子,他立刻紧张的不行,手足无措的掏出手机,“我我我报警……”
“你没事吧?”林舒看向他刚被刀划过的手臂,“先去医院吧。”
“没事,没破。”张智拉开衣袖示意,只有一道暗红色的血痕。三人惊讶相视,竟没出血,反倒是林舒伤最重,来不及深究原因,几人赶往医院。
医院急诊室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安律将两人安顿好,轻车熟路的走向外科诊室。诊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她正探头张望,路过的护士注意到她,惊喜的叫道:“安医生,你怎么来了。”上下一番打量立刻发现了异常,她手上身上沾着不少血,护士紧张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今天谁的班?人呢?”
“吴医生的班,都在抢救室呢,刚接了个车祸伤,正在处理。”
“我去跟他说一声,帮我准备消毒清创包,要7-0美容线!” 安律边说边大步流星的走向EICU(急诊重症监护室)。
护士把备好物品的处置车推至林舒病床旁,而后将张智带到另一张诊床检查。
林舒独自坐在病床边,消毒水的味道、匆忙的脚步和推车滚轮滑动的声响让她微微蹙眉。她环视着这个蓝白相间的空间,目光最终落在手臂上,那道约掌宽的伤口在灯光下格外狰狞,渗出的雪染红了安律的外套。
刚刚绷紧的神经让伤口短暂麻痹,可此时随着痛感一波波袭来,林舒心中泛起余悸,倒不是因为这伤,而是庆幸被货架划伤的是自己,不是安律。所幸张智伤的不重,歹徒没有继续攻击,好在她们几个能走进急诊,而没被推进来。
一个身影拉开蓝色隔帘,穿着整洁但略宽大的白大褂,头戴手术帽和蓝色医用口罩。虽然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也足够让她认出对方,林舒不禁露出会心的浅笑。
换上这身行头的安律,仿佛变了个人,有着医生特有的专业和冷静。不同于平时围绕文书工作的她,面对复杂法律的关系,有时她会显得犹豫懵懂,而作为医生,她看起来笃定且坚决,周身散发令人心安的掌控感。
安律小心翼翼地剪开林舒的衣袖,暴露出伤口,伤口在皮薄肉少的前臂外侧,不算深但不规则,周围沾着血渍与污渍的混合物,处理不好可能会引起感染影响愈合。她熟练的拆开一次性消毒包,戴好手套开始消毒,眼神专注却掩不住其中的心疼,“忍一下。”
林舒的目光紧随她的每一个动作,她先用生理盐水仔细地冲洗伤口,避免任何污垢和细小的沙砾被留在其中。水流冲刷伤口,带来微微的刺痛。接着,换上碘伏棉球,轻柔细致地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一点一点清除掉凝固的血痂和污渍。当碘伏触及新鲜创面时,一阵刺痛袭来,林舒忍不住用牙缝吸气,轻轻“嘶”了一声。
“这会儿知道痛了?”安律抬眸迅速的瞥了她一眼,带着医生面对患者时自然而然的主导和强势。指尖轻抚过伤口边缘的皮肤,认真的查看、评估组织受损的情况。
“一会儿打麻药只疼一下,我少勾两针,尽量不让它留疤。”低沉而镇定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林舒怔怔地望着安律低垂的眼睫,随着她手上熟练的动作入了神,痛意被悄然驱散,好像受伤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安律的注意力虽集中在手上,但能感受到那束落在操作区域的目光,“看着不痛吗?可以闭上眼睛或者看看别的地方,一会儿就好。”
她摇摇头,语气里带着些依赖,“不疼……”
安律一抬眼正好撞进林舒的凝视,身体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痒麻,带来一阵隐秘的悸动。她重新集中精神,拿起注射器抽吸麻药,快速在伤口边缘进行局部浸润麻醉。随后,手握持针器,针尖在组织间穿行,指尖灵巧地勾挑打结,动作娴熟利落,最后用纱布仔细地覆盖包扎好。
处理妥当后,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长舒一口气,将处置车推回治疗室。处理好医疗废物后,安律摘下手套和口罩,这才注意到自己手掌根有一道擦伤。大概是摔倒时蹭的,拿起剩下的生理盐水冲了冲,然后用碘伏棉签擦上几转就算完工,草率和敷衍的态度与方才对待林舒时判若两人。
林舒被安排进一间相对安静的留观室输液,安律换好衣服走到病房门前,透过狭窄的玻璃窗,看到林舒已经躺下,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孔警官。
孔警官到见她,朝她点头,与林舒简单交代过后,两人来到走廊拐角。安律压低声音:“孔警官,袭击我们的人是……我家司机,陈道生……”她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和自己的疑惑阐述了一遍。
孔警官认真听完后像个知心的姐姐,拍拍她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以后别这么冲动了,太危险!幸好这次没受什么伤。这件事局里已经立案调查,你不必太过担心,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抓人找人这些事放心交给我们,先好好休息,明早派人来接你们。”
这时,张智也在另一位警官的陪同下走来,手臂上缠着纱布,精神看起来较前好了不少。
几人回到病房。
“怎么样?”林舒见到张智关心道,单手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没事儿!我皮糙肉厚,就蹭破点皮。”张智咧嘴一笑,虽然神色疲惫,但那股劲儿又回来了。
孔警官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同事,等他回话。同行警员开口:“估计是刀还没开刃。”她的目光在安律和林舒之间转了一圈,带着关切对两人说:“情况基本了解,今晚你们好好休息。明早麻烦来局里一趟,做个正式的笔录,我先带你们朋友回去协助调查。”
安律送几人出门,等她再回到病房,林舒闭着眼,呼吸平静,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在病房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安律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她,心里沉甸甸的充满了后怕和自责。
没过多久,林舒缓缓睁开眼,轻声开口,先打破安静:“不许再这么冲动了!”说着语气加重,“他拿着刀,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保护别人的前提,是先保护好自己……”
安律知道林舒不是在责怪她,可仍旧愁绪难化,“是我不好,我没能早点发现,是我害你受伤……”虽然孔警官的话给了她些许安慰,但老陈的警告、林舒的伤、赶不走的糟糕预感以及挥之不去的危险阴影,像一块块巨石压在她胸口。她知道这样想不免有些杞人忧天,却还是忍不住在脑中反复预演最坏的结果。
林舒见安律垂下的眼眸和自责的神色,心下一软,声音不自觉放轻,“不是你的错……”她发觉安律倔强地想要做好每一件事,做不到就一直重复,写不好就一直写,执拗要强,似乎不允许自己有不擅长的事,也不允许自己出错。
“你不用做好每一件事。”她伸出两根纤细的食指,轻轻戳了戳安律紧抿的嘴角,试图撑起一个笑容:“干嘛一脸哀怨?笑一个。”
这份亲昵让安律微微一怔,顺从地扯动嘴角,露出个勉强的笑,但眼里的忧虑并未因此散去。林舒嫌她笑的违心,又用手扯起她两边的脸颊。安律顺势抓住她作乱的手,轻放回被子上,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道:“别乱动!你还在输液,一会儿回血了。”
林舒注意到她手掌边缘那片显眼的擦伤,伤口边缘微微红肿,碘伏涂得极其敷衍,立刻皱起眉头,“你受伤了!处理过伤口没有?”
安律乖巧点头,表示自己处理过了。
她眯起眼,脸上满是深深的怀疑,一把抓过那只有伤的手拉到眼前,仔细打量,脱口而出,“你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冲点水就当清理过了吧?”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失言。
“上次?冲水?”安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林舒面颊飞起薄红,她怎么好提醒她是被冰锥划破那次,又怎么会让她知道,自己坐在车里回头望了她很久,直到车辆驶远,直到她的身影被街角完全遮挡。
林舒掩饰性地咳嗽两声,目光重新落回安律的手,不等她追问,连忙岔开话题,“你要保护好你的手,它很重要。”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手握着安律,指尖不自觉的摩挲起她的手背。
轻微的触感激起一阵电流,让这句正常不过的话在安律耳中转了两转,变了味道。她想起两人十指紧扣的瞬间,想起林舒要际的触感和起伏的小腹,想起了黑暗中唇齿相依的温度……轰的一下,整张脸连同耳根迅速染上了一层滚烫的红晕。
林舒看到这反应,顿时明白过来她在想什么,想提醒她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可转念一想,这样说出来岂不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咳咳……”她清清嗓子,移开视线,强行板起脸。
病房内,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节奏像心跳的计时器。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又迅速各自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