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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狸娘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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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济泽:“冒昧问一下……这个‘最贵’有多贵?”
恣寒伸出五根手指。
白济泽闭眼。
不是很想问这个数字后面的单位了。
“嗨呀,没事的。朱家有钱。”恣寒一挥手,“这么点小钱他们还看不上呢!三小姐婚宴包了黎家班来唱半个月,再说了,酒楼都是自己家的。左兜倒右兜的事!看戏看戏!”
白济泽松了口气,将注意力投回戏台。
黑红戏服的演者已然走到台中,她左看右看,长袖一卷:“多谢郎君指路。小女子从溪而来,名唤狸娘。郎君可是‘桃源乡’人?能否出面引见?”
男声道:“西边来的?我一介捕鱼的粗人,怕惊扰了你。不若叫我阿妹与你相谈。”
白济泽没怎么听懂带着地方特色的戏词,只能从肢体语言推出大概意思。好在音乐和表演情绪都到位,哪怕听不懂也有些趣味在。
恣寒明显不是第一次看这出戏,她半边身子倚靠在栏杆边,手指随着音乐节奏敲击桌边,遇到熟悉的句子还能跟着哼两句。
黎墟明则是完全不感兴趣,只顾着解决盘里的东西。
人物设定有些类似现代世界的女妖书生剧目,类如白素贞和许仙,小倩和宁采臣……在这里是一只名唤狸娘的泽墟妖,和桃源乡里打渔为生的柏家兄妹。
剧目开篇各方面都有些既视感,想成仙的妖遇了普通人的恩情、不被世俗所容的感情云云。
但出乎意料的,居然没有什么悲情描写。
家长里短,甚至趋于平淡,刚刚好。
吃饭的时候也不适合放些太过激烈悲壮的背景音乐。
白济泽转头,顺手给黎墟明碗里又夹一筷子凉菜。
“师尊,您……”
恣寒摇摇头,戏台上的日月更替净收眼底,轻叹道:“泽墟妖啊……没心的玩意。”
黎墟明到嘴边的话咽下了肚,他抬眸扫了恣寒一眼,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把菜塞进嘴里使劲嚼嚼。
“好了好了菜辣是不是?辣你多喝点水哈。”白济泽摸摸他背给孩子顺气。心道人家说戏又没特意刺你,火气这么大做什么。
“师尊,弟子想……”
恣寒注视着戏台上合舞的演者,冷冰冰道:“惯会演的。”
这下白济泽觉出不对味来,恣寒这两句的时机未免太巧,若不是她记恨先前黎墟明呛话,就是感知到了什么。
白济泽在桌下拍拍黎墟明手背,示意他安静些。在恣寒又一次摇头点评后,试探道:“师姐很了解泽墟妖?”
“了解?算不上。”恣寒的情绪一落千丈,与和白济泽大谈朱家八卦时判若两人,她自嘲般笑笑,“也被这没心的东西骗过罢了。我这双腿不就是……看这出《狸娘记》,想到伤心事,让师弟见笑了。”
“唉……”她拿过桌上的青瓷酒壶,为自己满上一盏清酒,话里有话,“小心啊,师弟。”
白济泽微笑:“朱家酒楼,难道还有人敢进来打劫?有什么要小心的。”
“酒。”恣寒一杯下去都有些口齿不清,“贤侄挑的,太烈了。能拿去当柴油。多喝几杯,睡到开春。”
黎墟明垂眸乖顺道:“仙长教训的是,我不会挑酒。疏忽了。”
恣寒皮笑肉不笑,道:“看着不像啊……”
白济泽:“……”
他知道恣寒想说什么。
“看着那么聪明怎么实际上是个蠢材!”
黎墟明经常被朱砂这么骂来着。不管是他还是黎墟明都习惯了,黎墟明表现比之前稳妥,大概是吃饱饭情绪稳定了,只看着对方,没再主动挑衅。
安静之中,白济泽忽然察觉到,这两人都闭口不语时,有某部分气质没来由的相似,这大概是他对恣寒感到亲切的缘由。
他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流转,长时间的沉默让氛围微妙的有些古怪。白济泽正要开口换个话题,底下戏台的鼓乐突兀急了起来,弦乐也转了高调。
狸娘在戏台边不断转圈徘徊,随着鼓乐而动,锣响,她钉在台中,掩面而泣。
“哎呀呀!谁见了我家柏妹!柏妹——”
一会没看怎么人不见了……
照白济泽之前的理解,这是一个弯女爱上直女,直女喜欢路人男的胃疼家长里短爱情故事。
泽墟妖初次化形,对为自己指路的柏郎一见钟情。可柏妹在和狸娘的日夜相处中,对这个小村庄里与众不同的外来者暗生情愫。
柏郎没什么戏份,全场只有两句喊话,其余时间都活在台词里,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看狸娘和柏妹的情感纠葛。
白济泽漏了点剧情,本来就听不懂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着狸娘干着急。
一楼的食客看热闹不嫌事大,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你家柏妹被浪卷走咯!”
“莫听他的,他诓你来的!”另一桌的少年拍桌而起,“你给我五两银子,我就告诉你!”
“诶——!听我的!去救柏郎!”
诸如此类的声音此起彼伏,狸娘的演者竟也不恼,一句句接住了。
白济泽不得不感叹她的职业素养。
“师弟,你准备一下,等会要上台了。”恣寒的声音从左侧幽幽飘来。
白济泽:“……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恣寒点头。
白济泽愕然:“我上去干嘛???”
恣寒略感惊讶:“啊?师弟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这出戏是贤侄特意为你点的呢。”
黎墟明笑道:“仙长说笑了。晚辈初到宝地,看什么都新鲜,随便点的。”
恣寒略过黎墟明的回答,给白济泽倒了杯酒,安抚道:“师弟,你也不必紧张。你作为点这出戏的贵客,上去说两句话就行了。”
白济泽头皮发麻:“我说什么?我第一次看这出戏我连她们的台词都听不懂!”
恣寒似乎是觉得白济泽着急的样子特别有意思,面上又多了几分笑容,语气缓和道:“你想让这出戏接下来怎么演,你就怎么说。你想让她去和柏妹远走高飞,就带着她去找柏妹。想让她与柏郎长相厮守,就说服柏郎。或是……”
她声音一沉:“你想替天行道,在台上把泽墟妖‘斩杀’也无不可。”
“放心吧,她们都是专业的。怎么演都接得住,可好玩啦。”恣寒哈哈笑着,灌了半杯烈酒,“我上次来玩,说我是天仙下凡。她们都能接上!”
她们是专业的我是业余的啊!!
“狸娘在此谢过各路好心人,给了我柏妹的音讯。可阿郎也……我该如何——”
戏中人一句一顿,弦乐缓缓。
锣响。
狸娘望向白济泽所坐的位置,与他四目相对,嫣然一笑。
“郎君——您可有好主意?”
她这一出口,底下所有人都知道这出戏是谁点的,纷纷朝白济泽投来探究打量的目光。
白济泽额上冒汗,被这么多道目光刺着浑身不自在,想直接钻到桌底下去。
“我……你开心就好了。”
“哎呀,俊郎君……桃溪风声太大。将声音都吹散了呀。”狸娘摆摆自己宽大的花袖,“俊郎君,您渡溪来我身边吧。”
一语毕,弦乐鼓声重回开篇时的旋律。楼下宾客起哄鼓掌,白济泽想跳窗逃跑,回头一看,这里的窗居然是封死的镂空花窗。根本跳不了。
装成这样起火了高楼层怎么跑!消防隐患这么大也能开店吗?
“师尊。”黎墟明扯了扯他衣袖,脸颊微红,“弟子想看她同友人和好……”
你想看你怎么不上去演?
白济泽叹气,轻拍黎墟明的头:“……知道了。”
白济泽搓了搓脸,做好了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翻越栏杆,从高处稳稳落地,一步跃至狸娘身旁。
近距离确实和在楼上看不太一样,妆发有很多细节。
狸娘的演者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
白济泽还在研究她脑袋上的猫猫耳是怎么固定的,观众席上不知哪处传来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人喃喃自语道:“明决门的仙人?”
这声音实在是小,若乐声还在,根本没人听得见,但乐队众人都惊得忘了演奏。问话就像冷水落了油锅,噼啪一下炸开了。
白济泽有点后悔。
该走楼梯的。
早知道就不来吃这餐饭了!早知道就让黎墟明下来了……!
台下声音越吵越高,关乎是明决门仙人还是散修装神弄鬼的争论层层叠叠。砭赫城位处明决门管辖边界,出入管得严,几位驻守仙长城里街坊都认识,如今却见到了生面孔。不少人开始朝戏台聚拢,想要辨别白济泽腰间玉牌的真伪。
望流出鞘,剑芒直指某个想要爬上台的五旬老汉。
白济泽无奈道:“下去。有点礼貌好吗?”
一大把年纪也不怕闪着腰……
这招非常有用,那人脸色唰白,手脚并用跑回自己的座位,与同桌友人分享:“真的!是真的!”
灵剑在手,底下的声音小了不少。和朱砂那堆看见戒尺寂静无声的皮猴徒弟一样。
白济泽扫视一圈,确认没有打扰表演的人了,收回灵剑,走到戏台中央。狸娘的演者还站在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
“……”
二人相顾无言。
说词啊!……让我想吗?难道到我了吗?
白济泽轻咳一声:“……请问姑娘,你想去哪呢?”
演者这才回过神来,进入了表演状态,垂泪接道:“还请仙长为我指明。”
弦乐及时合上,剧目有惊无险地进行了下去。
白济泽站在台上,大脑一片空白,照着自己最简单直白的想法,道:“你怎么样会比较开心?”
狸娘一愣,拉下半个袖子,歪头看他:“嗯?”
白济泽:“你选哪边以后会开心一点?或者,你都不选,自己成仙去。就……这出戏原本的结局是怎么样的就怎么样嘛!没必要因为我几句话改来改去……这个是不是不能说?好吧,我觉得、你开心幸福就好了。”
作为这出剧目的主角,你能到最后都笑着谢幕就好了。
看客高坐楼台之上。黎墟明注视着台上的身影,眸中溢满温柔的水光。
“你还真喜欢他……”左侧飘来一道飘渺的人声。
黎墟明转头看向那人时,眼中只余下些冰冷的物质,他不耐道:“你怎么还不滚?”
“别这么凶嘛。”恣寒朝他的方向挪近了些,“你想办法把他打发走,不就是为了和我单独聊聊吗?”
黎墟明微微一笑:“那是因为他在这里,我没办法叫你滚。你现在可以滚了。”
恣寒摇摇头,感叹道:“好凶。别这样嘛。”
黎墟明不为所动。
恣寒撑着脑袋,服软道:“好吧,我承认。我之前那些话确实不太对,但我这么多年……将近百年了吧?第一次看见神智清醒的同类!我只是怕你没认出我,试探一下……你就不想和我聊聊?”
黎墟明的目光随着台上翻飞的浅色衣摆游走,淡然道:“有什么聊的。”
恣寒道:“那可多了。比如,这是你做人的第几年?”
“……”
“行,我先说。我应该是……两百多年了?太久了想不起来。不过我当‘恣寒’之后过了十六年。”
黎墟明余光瞥她一眼,没什么表情,惜字如金:“十八年。”
恣寒讶异:“嚯!你这么小?真想不到……我第十八年的时候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还没搞明白。……那你当黎墟明几年了?”
“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