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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学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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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挡文字的漆黑矩形……
白济泽紧盯着远处黎禾的嘴,她正在指挥手下的人做事,把一件件戏服从箱中翻出晒太阳,嘴没有停下来的时候。除了第一次见面时扭曲杂音带来的那几块,白济泽再没从她嘴边见过那些怪东西。
到底是什么……?
联系上下文,不难猜出。大概是黎墟明原来的名字。
白济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忘记的那个名字。
白济泽支了把小竹凳,坐在廊下。今日阳光正好,照在人头发上都发烫,孩童们在晾晒戏服的架子之间窜来窜去玩捉迷藏,欢笑声不绝于耳。白济泽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脑袋,闭目思索,试图用这种方式回忆起祭魂带走的东西。当然,他没可能成功。脑子里空空如也。
这个由他更改被抹去的“主角姓名”,消失的层面似乎不止是他的脑子,而是囊括这个世界目之所及、能接受能感触的一切。
在之后他无论找谁,黎禾也好,朱砂也好,甚至朱璃他都去问过。要不然就是会有莫名其妙的事件打断他的问话,要不然就是被问者各种理由不愿意回答。他打电话回明决门让明运帮忙查资料,对方的回答则是:“凡名怎么会留存在档?你要这个做什么?”
问黎墟明?
“师尊忘记弟子记忆有损,话都说不明白了吗?怎么还会记得从前的名字。我觉得师尊赠予弟子的名字就很好。”黎墟明往炉灶加了把柴,火一旺,解悦的药就在铁锅里扑腾,像生出灵智找地方出逃一般,顾涌着往外冒。
黎墟明拎起灶台上明显小锅沿一圈的木盖,丢进锅里同煮止沸。道:“师尊放心,管他哪里来的表哥姨母……弟子全都不记得、不认识。”
黎墟明似乎误解了些什么,白济泽也理不清他的脑回路,还没等换个说法再问一次,黎墟明就笑容满面地把院子里的解悦请进厨房吃药了。
白济泽感觉有点邪门。
如果不是电流穿过脑中的刺痛和嗡鸣留下的感觉太过鲜明,白济泽都快以为那些矩形黑块是他的错觉,或是旧病复发的幻觉。
名字不名字他倒不是很在意,如黎墟明所说,现在的就很好。
白济泽不是想找回从前的名字。而是这种类似世界bug一样的东西被他撞上,还是在他过了五年安稳生活,打算和黎墟明就这样长长久久平平淡淡过一辈子的时候……当头一棒。
仿佛在告诉他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在他戳破纸张后变成毫无意义和内容的矩形黑块。
主线脱缰后将主角捆在身边的安全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劈头盖脸砸下的问号。
他的下一步会不会又改变这个世界的什么?他是不是不应该改黎墟明的名字?名字的消失会对黎墟明产生什么影响?这个黑块到底代表了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
刀就在脖子旁边,左右望也找不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砍过来。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孩子们来回穿梭,空地上置放戏服的竹架歪歪斜斜,几不可察的咔吧一声。
厚重的戏服带着竹架朝一旁歪斜,它上面的金属饰品撞在一起,叮铃哐啷,底下站着一个呆愣的孩童,东西都要砸到脑袋上,还浑然不觉。
因为光线变暗,她抬头看天,还以为要下雨了,却只看见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朝她坠来。
她害怕地闭紧了眼睛。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她悄悄睁开一只眼。
瞥见一角蓝白衣袍,绣着流光溢彩的鱼纹,那角衣袍随风舞动,鱼像活了过来。
单手支住衣架的仙人细眉一蹙,湛蓝眼底隐约有火光乍现,这火没落在任何人身上,他只是怒视一圈,等吵闹的孩童都安静下来,他支稳了衣架,用手重重指了几个顽皮的,看他们不再闹腾,才把护在身后的孩童抱了起来。
白济泽拍拍小孩的背,轻声安抚:“吓到没有?”
刚才他可看得清清楚楚,这小孩乖乖的,一直躲在旁边,没跟着胡闹,结果差点被撞歪的架子砸到,属实是无妄之灾。
孩童摇了摇头。
白济泽想上手捏捏她圆鼓鼓的脸,一仔细看,忽然觉得这张脸有些面熟:“阿福?你怎么到这来了?你家大人呢?”
没戴那个虎头帽,乍一看还真没认出来。
此处是特意划给黎家班众人休息排练的小院,离主院的距离不是一星半点。如果不是为了陪自家弟子和别家弟子,白济泽都不会特意到这来晒太阳。更别说朱家七小姐一个路都走不太稳的幼童,无人陪同怎么会走到这来?
孩童唔了一声,再无应答,嘬起了自己的手指。
白济泽无奈地掂了掂她,将她带回了自己宝座,一起晒太阳。
上次见面白济泽就有些猜想,虽说年幼,但四岁的孩童不至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看见七小姐迟钝的反应,他心中不妙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白济泽接着问了些话,孩童不是盯着他不说话,就是玩自己衣服上的飘带,要不然就扒着他的外袍数鱼鳞。
“你叫什么名字呀?”
这次孩童终于有了反应,她仰起头:“朱……久福。”
白济泽有些意外能得到回复,轻轻捏捏朱久福的脸,问:“哪个‘jiú’啊?”
朱久福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
指间的触感毫无疑问来自活生生的人,有温度,有回弹,摸到的是肉,肉下有骨,与他抚过书页之上扁平的文字是不一样的。
白济泽长叹一口气。
他早就习惯把这里的“居民”当成和他一样的人来看了。
他抱着朱久福起身:“走,叔叔带你去看好玩的。别吃手指头,不卫生。”
路过黎禾教育现场,白济泽还没忘记指着刚才几个闹得最凶的小孩告状。
这里玩闹的大多是戏班成员的孩子,也有朱家下仆,反正告状找黎禾准没错,谁家孩子谁家骂。黎禾骂不到的自然有朱砂来骂。
白济泽带着朱久福穿过小廊,走到一处空旷之地,前方隐隐传来女子们的谈笑声。白济泽找了个视野极佳的好位置,抱着孩子倚在朱红的廊柱边。
他哄着孩子,引导她往树荫下聚集的人群看去。
黎墟明被一堆人环着,在一位红裙女子的指导下,拨弄手上远观就知价格不菲的琵琶,和明决门那种新手入门用的乐器根本不是同一个级别,瞎弹两下都好听。
男主弹琵琶,好节目。
小孩爱不爱看不知道,反正白济泽挺爱看的。
和黎班主别扭了几天,黎墟明在“失忆”情况下潦草地认了亲。又在好心的大师姐和“求求你去弹琵琶吧我自己会煮药”的贴心解悦的推波助澜下,黎墟明来向戏班的琵琶乐师请教那首母亲留下的残曲。
朱璃和解悦闲着也无事可做,索性一同随他来玩,有了朱璃在其中调和,黎墟明和解悦的关系在白济泽看来好了不少。
今日是黎墟明学艺的第四天,该说不说,专业的教出来的是不一样。
陪同的朱璃在一旁满意点头,拄拐的解悦也连连鼓掌。
只有琵琶乐师满面愁容,她从小习乐,会走路的时候就会拨弦辨音。黎墟明的琵琶在她听来……提升空间很大。
乐师叹了口气,打断了黎墟明,柔声道:“小仙长,你不能弹得这么凶呀。”
黎墟明有些惊讶:“凶……吗?”
乐师点头:“凶呀。这是弹来与爱人倾诉相思的曲子,小仙长下手有些重了,调子一快,弹出来像要上阵杀敌似的……”她以丝帕掩面,声音小了下去。
黎墟明若有所思,缓缓拨弄了几下琴弦,流水的琴音落地。他轻问:“这样呢?”
乐师皱眉点了点头:“小仙长且再试试。”
黎墟明又从头弹了一遍曲子,在白济泽听来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他们背后的那棵树居然一片叶子都没掉。可红衣乐师还是眉头紧锁,仍是不满意。
她身侧佩萧的绿衣女子笑盈盈凑过来,出谋划策:“姐姐,你这样死教怎么有用呢?他的曲中一点感情都没有,再弹百遍也是这般不开窍。”
“鬼丫头。”红衣乐师巧笑骂她一句,“那你说怎么办!”
绿衣乐师笑嘻嘻道:“小仙长——有没有心上人呀?”
白济泽:哦豁。
第一次啊!第一次!男主因为出众的容貌被npc路人调戏的剧情!第一次触发了!
他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了呢!
第一次围观现场,白济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学艺小分队的动静。
解悦看了一眼沉思的黎墟明,又慌张移开了视线。朱璃倒是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很期待师弟的答复。
黎墟明不解道:“何为心上人?”
此话一出,不止白济泽,黎墟明身旁绷着的人也都失望地“唉”了出来。
好没劲的反应。
脸都不红的吗?!
绿衣乐师面上笑容不减,引导着他,道:“就是……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呀?”
黎墟明不假思索:“有啊。我喜欢师尊。”
他答得果决,连眨眼都没有。
场上因他这回答静了片刻,须臾,是绿衣乐师先笑了出来。
她笑得直不起腰,拍拍身旁姐姐的肩膀,笑着抹眼泪,道:“原是个还喜欢师尊的乖娃娃……那我的法子可教不了,教不了。哈哈哈……好姐姐,这徒儿你且教着吧……”
白济泽摇头,捂脸。
这个喜欢和你那个喜欢根本不一样好吗!
算了钝感力也算是保护色了……这样子以后黎墟明被调戏的时候他也不需要出马了,别人问黎墟明喜欢谁,他给人家来一句这种在修仙界比肩现代社会“最喜欢爸爸妈妈了”的回答,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会放过这样一个美貌的傻孩子的。
没有良心的白济泽会把他们的脑袋掰下来。
掰四瓣。
朱璃急忙解释道:“小师弟!她问的是你有没有特别特别喜欢的人,是……反正就是你特别在意的人。”
黎墟明坦然,答得比之前还要快:“还是师尊啊。”
朱璃:“不是你喜欢白师叔这种喜欢!”
解悦低着头不敢吱声。
黎墟明疑惑:“什么这种喜欢那种喜欢……?师姐,你要说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旁边原本憋着笑的学徒乐师也憋不住了。就连沉稳些的红衣乐师都以丝帕掩面,话中带着颤抖的笑意:“无事……小仙长,我们接着练吧……”
黎墟明看周围笑倒一圈,神情茫然,不知所措。远处围观的白济泽心中一紧,下意识就要往前去给孩子顺顺毛。
朱久福揪住他领口:“啊呜……家,回家。吃饭。饿。”
白济泽这才想起自己怀里抱了个孩子,他低头摸摸朱久福的脸:“好,等会我……”
“师尊!”
白济泽走动时的衣摆浮光让黎墟明注意到了这里,他迫不及待放下琵琶,等白济泽抬头时,黎墟明已经走到了面前。
黎墟明看着白济泽怀中的孩子,和她对视一会,朝白济泽伸出了手:“师尊,能否给……”
白济泽正好抱累了,把小孩往黎墟明怀里一塞。
他朝前几步,对着朱璃招招手。
“白师叔?”
朱璃小跑过来,看看白济泽,又看看黎墟明怀中的抓着发带玩的孩子。年轻人的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几天功夫,朱璃待他的状态已经与平时无异了。
白济泽道:“你看看能不能找到她娘,我在前院只见到她一个人。怕不是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