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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权衡 ...

  •   姬小楼在把玩一只砗磲杯子。

      贝类质感光彩照人,但若细看其纹理,不难发现工匠在制作这件古物时,隐晦地留下了某种类似咒文的记号。

      鉴古道大师冯润生正是看出这件礼器的不凡之处,才亲自前往东海。

      千万年,沧海桑田,死亡无处不在。只有达到一定机缘,才会触碰到它,比如巫山生死之间,比如忘川瀑布,比如……

      “归墟。”

      当姬小楼脱口而出这两个字时,韩渡刚把热好的酒倒入杯中。

      他持着酒器的手微微颤了一下,酒器挪开后,杯子就呈现出将将满溢的状态,散发出腾腾热气的酒液在杯口顶出一个圆鼓鼓的弧。

      韩渡低下头,毫无形象地靠上去吸溜一口,嘴巴立刻泛红。

      “不烫吗?”姬小楼问。

      韩渡抬眼:“你和温步尘关系不错?”

      “哈,算是朋友吧。”姬小楼将砗磲杯朝韩渡推了推,“不看看吗,很漂亮。”

      韩渡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都查明白了,还来问我?”

      姬小楼摸出扇子,在寒冬里轻摇:“我跟踪冯润生的活动痕迹,在东海青龙冢外的虚空,竟然发现失落的古国边界,可惜那里有特殊封禁,无法进入。在那片边界,我找到更多带有符文记号的礼器,它们似乎指向某种阵局。”

      韩渡:“你看懂那个阵局了?”

      姬小楼摇头:“我不擅阵法,拿给步尘看,结果连他也不认识。我只好转头去找冯润生,老爷子果然不是吃素的,要走我一根定海针才肯说出真相。“

      韩渡一口一口啜着酒,热过头太烫,饮不尽兴,使他心情不爽。

      “早在青龙现世你就做好秘密暴露的准备了,何必不快?”姬小楼狐狸样的双眼眨了眨,“现在有两个问题,一,只有天人境能进入鲛人古国,二,进入后,通过法阵召唤深海归墟的目的。”

      “师祖在东海找到了归墟。但,那仅仅是他的一个设想,一个无从着手的计划。”韩渡放下酒杯,他的脸年轻利落,眉宇间却携一缕经年避世也避不开的风霜,“进入鲛人国,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呢?”

      “葬神。”

      ……

      朔风凛冽。

      好在天放晴时一碧如洗,日光倾城,难得给这座气氛紧绷的城池一点慰藉。

      温越恐怕是城里最悠闲的人。

      不,也不能算完全悠闲。剑法参悟到一半毫无头绪,就跑出来闲逛,这属于自我放松。而一想到倔得像头牛的韩某人要在欢喜阁主面前吃瘪,他唇角的笑意便不太能压抑。

      假如师弟得知这件事,应当也会笑上一笑。

      “夜夜独寝,终是冷啊。”温越拢紧裘衣,张开五指,皮肉青白,尾指被桃木戒束着,彻骨凉意使那截指头颇为僵硬。

      “炭火不够暖和吗?”有人在旁边问道。

      一驾板车行进林地,车上传来木炭的味道。

      温越:“两位兄台,原来是做火炭采买?”

      正是鲁三和邹四。

      鲁三看到他很高兴:“是啊,陌城外就是树林,这里木材结实,烧出来的火炭质地好,没有烟味,反而带着清香,拉到苏兰草场卖,那些外族人都喜欢。”

      “苏兰草场?”温越道,“外面打仗呢,最起码拉到大淆关。”

      邹四:“温掌门又说笑,总归我们先运到汉月关去,不愁没客人。”

      温越:“也是,有佟管事坐镇,无论打成什么样,北境的生意还不是照做。”

      邹四叹气:“说不好呢。户部侍郎在北境查案,人心惶惶,听说玄关布防图还让人偷了,大家都担心一觉醒来被打上门,这生意啊,说断就断了。”

      “那张图么,用术法做了伪装。”温越抱着手炉笑,“就算拿到手,解开谜题都不知猴年马月。”

      鲁三奇道:“如此厉害?世上真无能破解之人?”

      温越:“那倒不是,机巧方术,终归有迹可循,在顶尖的天才眼里,自有突破法门。玄关布防图一朝暴露,端看缘法。哈,再多说就不能够了,我怕师弟回来问罪。”

      三人寒暄一阵,彼此告辞。温越思索片刻,朝城北走去。与汉月关相似,陌城这边地势由南到北逐渐走高,最北方依山势修了城墙,用以抵御外敌。城外不远就是陌河,陌河水自荒原水脉汇聚而来,途径陌城时声势不减,浩浪激湍。顾家先祖修渠开道,引水入城,灌溉一方土地。

      城墙这边驻扎戍卫营。陌城不在草原部族聚落附近,外虏进犯少,多是荒原邪物滋扰,主要靠顾家出力,戍卫营兵力相对单薄,几乎没多少巡逻士兵走动,能听见更远处陌河奔腾而过的动静。

      陌城地处偏僻,城中情况又特殊,温越开拓商路时极少往来此地,这次他有心熟悉,又有欢喜阁呈递的情报,哪怕蒙着眼,也能用脚步丈量这座大宁东北方的堡垒。

      贴着城墙一路走,再从城东门出,山林气息扑面而来,空气干净清冷。松果掉在残雪上,发出细微声响。冬日的林地瘦而密,绵延无际,远远有伐木和狩猎的动静。

      温越摸了摸缚住双眼的明月禅,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慢悠悠地在林间探路行走。陌城驻扎在山林深处,三面环林,一面朝向荒原,是个由商队走踏出羊肠小径的所在。

      绕了大半圈,温越扶额:“失策。”

      “什么失策?”头顶上方传来问话。

      “姬小楼,你是猴子吗?”

      “需不需要表演猴戏给你看?哦,我忘了,你是瞎子,很遗憾哦。”

      温越站定脚步:“未尝不可——我在想,当初的布置,疏漏了道门。”

      “木傀儡散布四境,已经穷极人力物力,你做的够多了,”姬小楼道,“假如道门连自家都守不住,洞庭会盟干脆直接解散,好让大家看个乐子。”

      温越笑道:“我不过随口感叹一句,想不到你会宽慰,果然岁月逼催,人心长齐了,一年比一年顺眼。”

      姬小楼嘴角一抽:“温步尘。”

      两人相对静默片刻,姬小楼道:“韩渡托我给你捎两句实话。”

      林下日光明媚,温越仰起头,灿金光线跳动着,勾勒出下半张脸宁静的轮廓。

      十月十九,渊泉。

      岩石被风沙打磨,放眼望去像大地上生出的大片褶皱。人的双脚并不能将褶皱踏平,反而会被蠕动着吞噬,成为沙尘的一部分。

      混战还在持续。草原铁骑像一把锋利的锯子,一下又一下锯着大宁守军的骨头,那种疼痛残忍且张扬,把天地山河变成灰色,跌落画卷也只能成为传世的悲苦。

      沈庭燎骑着白马立于高冈,俯视堪称屠杀的战局。渊泉守将的脑袋被人砍下,在他眼中染出一抹嫣红,他的眼眨也不眨,一直看下去,看见守军溃散,渊泉大门被破开践踏,敌人吹响胜利的号角。

      “大人。”身后丘池于心不忍,出言提醒。

      沈庭燎手结剑指:“去。”

      剑影似一道青色流光冲入战场,在褶皱上割开新的伤痕。追兵被迫退却,而败军三三两两,继续向东南方仓皇逃窜。

      丘池缓缓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丝苦笑。

      经此一役,渊泉失守,西北六镇悉数沦陷,占据瀚海关的西域联军可取道渊泉北上,天山之外再无屏障。

      沈庭燎引马转身:“走。”

      行不过五里路,就见一片野林地。冬日林叶落尽,那里守着一支队伍。

      萨哲部族的首领小苏日可汗安闲地坐在一张虎皮铺就的轿辇上,目不转睛盯着骑白马而来的年轻人,看见那张无数世人称道的脸,还有脸上横绝秋色的眼眉。

      小苏日可汗被那双眼看定,心底忽然一冷,指间深黑邪气不自觉溢出,蜿蜒像盘桓周身的蛇。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沈庭燎在带了下属的情况下,竟然一声不吭,抢先一步攻了上来!

      好快的剑。

      小苏日可汗腾空而起,身下轿辇崩裂,两个护卫兵无力倒下,身躯被剑气洞穿,鲜血喷溅,将虎皮染成猩红。

      啪!

      散发出污恶气味的长鞭凌空袭来,沈庭燎不假思索,困灵锁如游龙祭出,与那长鞭缠斗一处,鞭身黑气蔓延,淤泥般不住地滴落。

      沈庭燎眉头一挑:“魔气?”

      “诧异吗?”小苏日可汗一拉长鞭,将人拽到近前,“这么着急脱身,完全不在意天山那边的死活了?”

      “既然猜到,何必拦阻?”沈庭燎一掌推出,剑气纵横,直取敌手颅脑。

      小苏日可汗连忙闪避,困灵锁从长鞭纠缠中脱出,在他眼前划出绚烂红光,沈庭燎趁隙看了丘池一眼:“清场。”

      “好嘞!”丘池打了个响指,幽蓝小箭似翩飞鸟群,织成天罗地网,扑向萨哲部落的队伍。

      小苏日可汗不悦:“还当大宁的御前监察使有多了不起,原来人一多也露怯。”

      沈庭燎:“假如你是靠这种脑子当上可汗,那我要为大宁庆幸,或者,你真正的本事是向魔物献媚?”

      “你在炫耀吗?”小苏日可汗鞭落如雨,“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把几个镇的人撤走,这样大费周章,难道就以为接近胜利了?”

      沈庭燎:“我明白,捞不到油水会让人充满怨气。”

      草原部族攻下西北六座重镇,内中百姓与物资早早撤离,缺少军备补给,则攻打天山不会轻而易举,大宁可趁此机会继续疏散现今西北防线的民众,在天山失守、两路敌军汇合前做好新的准备。

      这,就是帝后二人定下的策略,存人失地,两害相权取其轻。

      “呵,还不出剑?”小苏日可汗手中出现一只面具,线条狂狷怪诞,是属于邪神的脸。

      他盯着沈庭燎笑,面具缓缓扣在脸上,将笑容掩去,念念咒词从面具背后响起,倒在地上的萨哲兵身躯涌出黑红死气,一股脑儿扑向邪神面孔,被那副七窍吞噬。

      丘池看得心惊:“果然荒山野岭多妖怪,这又是哪门子把戏?!”

      沈庭燎:“可汗陛下想拖延我,不妨先回答两个问题。”

      小苏日可汗愉快地说道:“问吧,我等好久了。”

      沈庭燎:“贡拾国师人在何处?最近这几场战役中减少的怨灵又在何处?”

      “荒原,危险又美丽。”小苏日可汗的声线变得低沉,隐隐有回音,仿佛那面具上的邪神正在占据他的身体,他双手托举向上,状若癫狂,“草原部族与它共生,应当获得它无与伦比的力量!”

      话音方落,一群影子诡魅般从林中闪现。

      “薛衿!”沈庭燎盯着为首之人脸上九头妖鸟的面具,心念电转,顿时了悟,“你们将顾臻怎样了?”

      曾经的相思门第一杀手,如今的活鬼窟主人,还是那副淡淡的,好似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姿态。

      “他死了。”

      “哈!”小苏日可汗大笑,“自相残杀,让这瑰丽的死亡来得更痛快吧,我也愿加入其中,为天神献上最虔诚的剧目。”

      “不会说人话,可以闭嘴。”沈庭燎指尖青色剑芒迸出,“丘池,随我杀出去!”

      深夜。

      鲁三和邹四拉着一车火炭走在荒滩戈壁上,大车沉重,车轮碾着坑洼地面,时不时被石头子儿硌一下,掉下两三块火炭。

      邹四拿着火钳跟在后边捡,对气喘吁吁的鲁三道:“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这句话,你说了五十遍了。”鲁三可怜地说道。

      邹四眯着眼在黑暗中打量地形:“这次是真的。”

      这里是大宁的漠北疆域,数十里荒无人烟,行走其间就像走入盛大的孤独。

      若非意外,原本不必陷入这种境地。两人又互相搭着话,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终于有了一座小镇模糊的影子。

      那在晃动的,是……火光?

      邹四:“边境和草原部族来往多,有些地方被传进了萨满巫教的习俗,但半夜举行火祭,还真是头一次见。”

      鲁三停下来,抹了把脸:“我这心里怎么发毛呢。”

      邹四思索片刻,道:“先把车子放外面,我们进去瞧瞧。”

      镇子是北境典型的集镇,民居分布不算零散,有街道巷陌串连起来。两人悄悄摸到镇子边缘地势略高的一堵矮墙边,探头看去——

      镇内堆着一簇簇篝火,却闻不到一丝活人气息,所有墙壁上,全是妖魔乱舞的影子!

      血液直冲颅顶,鲁三眼前阵阵发黑,自己把自己嘴巴捂上了,他感到一只颤抖的手按住了他的脖颈,险些头皮爆炸,在失去理智的边缘才意识到那是邹四的手。

      邹四把他整个人朝下压,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脸色十分难看。

      透过墙上窄窄的缝隙,他们看到一条瘦长鬼影缓缓靠近。

      鲁三解下了背上的弓箭。

      鬼影爬上墙头。鲁三挽弓的手不太稳,好在箭镞凹槽内填了飞琼脂,只要是邪物,便有七成把握射中。

      邹四屏息,潜在一旁握紧手中刀。

      危急关头。

      两条勾爪甩过来,绕腰一圈,严丝合缝卡紧,鲁三和邹四未及反应,就见面前闪过一幅画影,画影赫然与夜色融为一体,正是那断墙后的景象,紧接着漆黑鬼影扑上画卷,卷轴上忽然雷电大作,将那鬼影劈成一缕青烟。

      一切发生于电光石火间,二人惊魂底定,发觉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边上蹲着个书生打扮的人,书生身后还有两人,手里拿着勾爪的另一端。

      “此路不通。”书生笑眯眯道。

      鲁三:“你是何人?”

      “商队过路。”书生起身拍拍腿,“看见外面有个拉火炭的车,就觉着里头不对,没想到还真出了事。”

      二人跟着书生离开,果然见镇子外有支商路队伍。

      邹四:“凤凰游?”

      “是啊,”陈一白道,“你们上哪儿去?这一路邪秽猖狂,什么村落城镇,都有变作鬼窟的可能。”

      邹四:“我们从陌城来,要去汉月关,没想到边境线这么不安宁。”

      “天道助势邪魔道,走商难哪。”陈一白打量二人一眼,笑道,“既然是去汉月关,我派人护送一程,刚好凤凰游还有生意要和佟燕平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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