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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 9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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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燎原心思在转,却很难说是个什么感觉。夜风还是微仰,并不会因人心的急切或者堂皇而改变。
乐燎原伸手感受风,他若还是凡人,并不能感受到明显的风动,但他如今并非凡人,便感受到轻风自掌心穿动,仿佛对即将到来的血战无知无觉。
“我母亲知道。”何冲冲忽然回答了乐燎原前一刻的问题:“她如今的心思,不用说我也明白。”
乐燎原笑了一声,说:“那你还是说吧。”
“说了。”何冲冲说:“只是她没有说什么。我母亲把太多事都藏在心里,反而不擅长剖心以对。”
乐燎原说:“那昭郎当日的话也不算说错。”
何冲冲听了哼笑一声,说:“这种时候还替昭芜君说话,只怕引起轩然大波。”
乐燎原心道这孩子不愧是慧夫人的孩子,性子到头来还是像了他母亲。何冲冲既然已经说过,慧夫人持中不言就意味着赞同。但方才慧夫人并未对出钱出人表达反对,乐燎原问何冲冲:“对战事,你如何看?”
何冲冲回答的很快,应是在心中思考过这个问题,但答案很轻:“我母亲已费心保住了何赢。”
与其说是为他们母子的长远立足,倒不如说是为了何赢和一惯支持他们母子的回报。也就是说,慧夫人只打算做到这里,并不打算站在世家的对面。
何氏如此想,徐氏和冯氏也各有算盘。
乐燎原问:“你觉得世家能赢吗?”
“我说了就算?”何冲冲说:“赢了我未必有好处,输了我未必有坏处。”
“你怎么没有坏处。”乐燎原说:“输了,便要向昭芜君俯首称臣。”
“王室复辟?”何冲冲说:“他若只靠自己和郁都遗属便罢了,旗下却还有天赐者和一众散修。我方才和你说的那个比喻,人饥不择食的吃了草,不多时又会想要大鱼大肉。昭芜君过去想要乐氏,最后把自己都折了进去,难道又要重蹈覆辙?”
乐燎原觉得,乐昭郎不会如此。
“况且还有凌波卷的问题没有解决。”何冲冲说:“郁都王室依靠凌波卷而立,世家也是靠着凌波卷自立,纵然凌波卷无法驱使,可势必成为隐患。我看昭芜君对凌波卷很是上心,难不成要为凌波卷困顿一生?”
乐燎原觉得不对。
乐昭郎想要凌波卷不假,但并非无所不用其极,乐燎原折腾的那些事情,总是被重拿轻放,他不是不知,那是什么呢?
乐燎原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乐昭郎选了乐氏,后来又选了一条独行的路,后面这一点,他们倒是很像的。
如果乐昭郎和他一样呢?
何冲冲笑他:“你又想到什么了?冯原深倒是没有说错,你是个心思多的,心思多到难猜。”
“冯原深一惯很能猜我的想法。”乐燎原瘪嘴:“后面你那半句是你自己加的吧。”
何冲冲摆摆手,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又想诓我?我如今可想的明白,他要是明白,就不会时时刻刻与你确认了。他和你总是相反。”
冯原深看似洒脱,实则永远站在冯氏的立场上,受利益驱使,乐燎原一心为己,却做不成一个十足的恶人,所以一路到了现在。
可谓是十分的不洒脱,连面子上的洒脱都做不到。
所以乐燎原此刻的语气是很洒脱的,说:“你总结的很对。”
何冲冲大概是因为想起了冯原落,又转回了之前的话:“我虽然无所谓,但一旦战败,冯氏和徐氏要很难过了。”
乐燎原说;“乐氏也难过。”
“乐氏已烂了根儿了。”何冲冲并没忌讳,说:“个个不服乐昭郎,却没有一个是乐昭郎。世家战败,你怕吗?”
虽然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乐燎原有些沉默,在夜风中冷意更深:“我怕死亡。”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畏惧死亡,但底层摸爬滚打的那些年,很多次险境走过,就像他决定从戏班中出逃,似乎最坏的结果都可以接受。他只是想将未来抓在自己手中,但如今,他却抓住了那么多人的未来。
未来是很沉重的,尤其和生死相关。他将很多人送上战场,生死从此无法预料,可他却深知自己还有退路。
无论如何,他会活着。
不该是这样的。
何冲冲问:“不觉得很多人死不足惜吗?”
乐燎原反问:“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何冲冲不说话了。
某一刻他们的心情是共同的,但若说恨,恨到死,并不至于。
何冲冲失笑:“那就祈祷战胜吧。”
战胜了,就是乐昭郎死,对于乐燎原来说更不能接受。
乐燎原说:“如果不开战呢?”
兵已到,钱已至,就算世家肯放弃昭芜君也绝不会收手。何冲冲看着他,颇有些大跌眼镜的意思。
乐燎原自知失言,只道:“是个美好的设想吧。”
“算是。”何冲冲轻轻点头,却深深地又想了一下,说:“从乐昭郎出现在世家之中,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不可相容的种子。我不知道我母亲是否想过,但是我母亲没有这个能力。”
在更多时候,慧夫人是无所不能的。
乐燎原心头动容,亦不由得自问:我可以吗,谁可以?
凌波卷可以吗?
这时候好像心跳外化,不由得令乐燎原思索震动的来源。像全身的血液倒流,不断奔腾着:
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一直要做的,不就是这件事?
何冲冲猝不及防,赶紧问:“你怎么了?”
乐燎原抓着何冲冲的手,问:“你知道何氏的凌波卷在哪里对不对?”
何冲冲万万没想到乐燎原这种时候还问这种问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乐燎原颓然闭眼,何冲冲不知道。
那慧夫人呢?
震动又开始了。
是凌波卷的感应吗,凌波卷化为五份,乐燎原已得四份,是否注入灵力就可以趋势他找到最后一份。
凌波卷并非俗物,它是有自己的意志的。
乐燎原告别何冲冲,回到房间中紧急开始尝试。他如今倒是可以自由使用灵力了,隐藏自身知识一方面,随着凌波卷越集越多,他心中其实有难言的畏惧——
他怕巨大的力量失控。
在反复经历郁都爆炸之后,哪怕没有对乐燎原的身体造成实质性的损害,但精神上的压迫感太强了。
乐燎原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注入灵力,只有一点点,就听到仿佛飓风的声音,宛如要将他整个人吸入的强大吸力。
他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但乐燎原也没动,他以沉默应对这一切。
他听见无穷无尽的仿佛来源于深渊的声音,引着他探入。他很难抗拒,可当他进入一点点就会因为巨大的恐惧想要后退。
声音更大了,就像是不满,乐燎原就更恐惧了。
也许是恐惧压倒了一切,也许是别的什么因素,乐燎原变得出奇抽离,会想:
怎么还有我这种恐惧力量的人啊。
灵魂都像是轻飘飘的,飘出了深渊,飘落了地。
乐燎原并没有做什么,清醒过来却身形一晃,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这种情形他经历过一次,但这次消耗和损害显然更大了。
力量向来是一把双刃剑。
突如其来的一刻,乐燎原也会想过要将力量交付到更有能力的人手中,可不说凌波卷认主,就说凌波卷天生的与强者相悖的原则:
凌波卷只能为从未修真的人所驱使。
相传凌波卷为郁都飞升之先人所著,他设下这条准则,是怎么想的呢?
乐燎原静坐了一个晚上,答案仿佛唾手可得,又如水中望月。
乐燎原看到了数量超乎想象的鸦雀,如乌云蔽日,等它们成群结队飞过,天就亮了。
昭芜君对世家的挑衅。
他看见了,更多人也看见了,但冰冷的早晨总是安静,连谈话都是克制压抑的。只有徐有年走过,还是那副指指点点的样子,但安静的气氛里会显得他的底气没有那么足。
徐有年说:“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应是可以如约出发。”
他的语调很平,有一些喜色,但更多的是如天色一般暗淡凛冽的东西。大战在即,仇恨和虚荣都被别的东西取代。
“此去山寻翠,你会携带凌波卷吗?”事关凌波卷,总是有些敏感的,徐有年一时不吱声,乐燎原便往下说:“我知道徐其蓝不会将拓本送回山寻翠,也知道你守着她,屏除旁人是为了凌波卷。”
徐有年的声音是极压抑的,还有愤怒:“你就这么想我和其蓝?”
感情是真的,恐惧也是真的。徐有年既怕乐燎原抢走了徐其蓝身上的凌波卷,又怕徐其蓝垂死之际身上的凌波卷被他人夺走。乐燎原没想和他纠缠这件事情,但徐有年喘了口气,心情稍缓,说:“你挟持其蓝,难道不是为了凌波卷?”
乐燎原心中哂笑,说:“我是为了完成对世家的承诺。”
徐有年未必相信,只是找不出破绽来反驳罢了。
乐燎原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他,乐燎原不知道该问谁,但能思及之处,好像没有比徐有年更合适的了。
“你带凌波卷回去,是为了立威,可若凌波卷真的为你所用,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