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别离 ...
-
宴枕舟醒来的时候，发现江既白也躺在自己的身边。
他险些以为自己已经去了那九泉之下，又闭上了眼睛。
“醒了？”
江既白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弹了弹宴枕舟的额头：“醒了就来和我算算账吧，为什么要自己偷跑出去？”
宴枕舟不说话，他的视线左移，看到舒然也昏睡在一旁的软榻上，大概明白发生了些什么。
“反正我也要死了，总不好拖累你们。”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推脱些什么，宴枕舟闭上眼睛，继续说道：“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你确实没必要为了我做这么多。”
“少自作多情，那是我和他之间的矛盾，有没有你我们都会有一战。”江既白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随后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冲，又缓了声调，补上了后半句：“当然，也别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毕竟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弟，救你本就是我的责任。”
“我们俩现在都重伤，我确实没有别的手段能救你，只能等你实在撑不住之后取了你的魂魄，再找别的法子为你重塑躯体了。”江既白一脸遗憾道。
接着，他指了指那边的舒然，“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把他送出去，你对这里更了解，觉得送哪儿去比较好？”
保留魂魄，重塑躯体，此等天方夜谭，却被这人轻描淡写的说了下来。
但基于江既白就连那一夜出走都说是“一件小事”，回来却伤得快要半身不遂的状态，宴枕舟合理怀疑，这个人又在试图安慰自己。
徒弟吗......
宴枕舟的眼神闪了闪。
“罢了，起码能有个名分，让他记着我。”这样想着，宴枕舟第一次轻声喊了一句：“师父。”
“诶！”江既白喜的眉毛都舒展开来，觉得事到临头小兔崽子终于开了窍，愿意认了自己这个师傅。
可看眼前这人病怏怏的样子，他又心疼起来，把宴枕舟往自己怀里一揽：“准备走吧，想去哪里？”
宴枕舟觉得自己这龌龊的内心格外可耻，一面又觉得被江既白这么一抱，死了也值了，他想到舒然一直念叨着想去南方的宗门长长见识，于是便开口道：“先送他去苍梧宗的方向怎么样，我听说那个古老的门派一直处于中立，若是舒然能拜到他们门下，应该能安然无恙。”
“徒儿还有一事相求，等师尊身体好了之后，能不能把我葬在那片梅花林里。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江既白觉得宴枕舟说起话来变得老气横秋了，他听见“第一次”，忽然有些怅然。
就算表面再怎么没心没肺，终究是他没有护住自己的徒弟。
不仅没有护住，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满眼死意的睡在自己眼前。
不过他嘴上依然调侃着：“行，你老是喜欢躲在那里看禁书，待了这么久，也不嫌腻烦，行了，我们走吧。”
江既白不着痕迹地痛哼了一声，摇醒了舒然，带着他们俩从窗户飞了出去。
碍于江既白自己身体都撑不了多久，他只把舒然送到了千仞城外的一条小路，他塞给舒然一枚指南针式样的法器：“这是我改良过的指路盘，你只需跟着他的方向走，濒死之时，里面还有一丝我的魂魄可以保护你。”
“不用担心，正好我以后也要去苍梧宗办事儿，那时候说不定还能带着你家少爷和你见面。”察觉到舒然的害怕，江既白温和的笑了笑 ，拍了拍他的头。
“至于你嘛......也别说什么死后了，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吧。”
江既白直接横抱起被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宴枕舟，朝着宴家的方向飞去。
纵然他此刻身受重伤，还有一处分魂在看管着玄黄留下来的傀儡，但避开这些楚家的侍卫，依然绰绰有余。
宴枕舟就这样被抱在怀里，清晰地感知到江既白身体的热量源源不断地温暖着自己行将就木的躯体。
如果他早出生几年就好了，早点接触家族事务，那今天的处境会不会就完全不一样，江既白也不会只是把他当成小孩子呢？
可是要是早出生几年，是不是就遇不到他了。
宴枕舟的思绪一点点停滞了下去，他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鼻尖萦绕着带着苍雪气息的梅香，眼前是遮天蔽日的红梅，江既白已经列好了阵法，让自己靠在最中心的那棵梅花边。
宴枕舟一张嘴，只觉得呼呼的北风让七窍都快冻了起来，他哑着嗓子喊：“别冻着了，把你的大衣穿回去吧。”
可这样竭尽全力发出的声音，居然是微弱的，片刻间消散在了北风中。
江既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一边对着他笑，一边护住了他的脸颊。
“不要害怕，就当是睡一觉，相信我，一定可以救你。”江既白温声说道。
话虽说的这么肯定，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或许需要上百年。
反正宴枕舟已经说不出话来，为了掩盖自己的哽咽，他干脆自己絮絮叨叨起来。
“我的过去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在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是玄黄把我捡了回去，说我们两个可以相依为命。”江既白把宴枕舟自己这里拢了拢，“他说自己是被仇家逼进山野里，我就信了，每天拼命练剑，指望着给他报仇。”
“可惜是骗我的，他是天道的一缕分魂，是下凡来找去除自身污染的方法的。天道恢弘，受这世道运势影响，也会被那些灰暗的情绪所污染，如果不能及时处理，以后的世道会越来越乱。”
“啧，我又扯远了。最开始找你确实是他所托，但是后来我才知道，他想拿你的魂魄直接去承载污染，我后悔了。”江既白声音好像微微梗了一下，他抵住了宴枕舟的额头，好像又回到了初见的那天，他远远望着一个雪团子躲在树上看书，时不时对着空气打拳，眸子里全是坚定。
到头来还是闹到了这份田地。
江既白终于说不出话来了，他背靠着树干，和宴枕舟依偎在一起，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宴枕舟的眼角有点湿，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揽住了江既白的肩膀。
“师尊......”
“嗯？”江既白为宴枕舟的回光返照惊愕了一瞬，下一秒，他被向右一拉。
手臂被柔软的发丝拂过，手掌也被整个覆住，冰凉的一片。
江既白斜过眼睛，静静等待着宴枕舟说些什么。
却没想到，宴枕舟只是轻轻地吻上了他的脸颊，微妙地划过一丝唇角，像一片将落未落的梅花瓣，你永远也不知道它会落在你的额头，还是随风飘荡。
“宴枕舟？！”
眼前的人陡然失了力气，他向后倒去，本就俊朗的眉眼在凛冽的雪地中生出一股莫名苍凉的成熟感来，在这种时候，他还抓着江既白的手。
那双眼睛慢慢黯淡了下去。
“不要忘了我......算了，还是忘掉吧。”
江既白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听到宴枕舟在他耳边亲口说这句话一样，他下意识回握住了那双手，却没能挽回一点点流失的力道。
在往后的十余年里，他总会在某个时候想起那个吻。
它到底意味着师徒离别时的不舍，亦或是还有别的东西呢？
但眼下的江既白没有考虑这么多，他只是慢慢地将宴枕舟扣进自己的怀里，让指甲嵌进手掌，让鲜血启动了这个法阵。
“我会为你报仇的。”他低声道。
一滴冰凉落在了江既白的鼻尖，他抬起头来，看到漫天飞雪纷纷扬扬落下，在梅花上留下晶莹的一片。
红与白的绝艳。
.
但不知多少年后的江既白没能看到这一幕，他的视角随着一路狂奔的舒然向前跃进，可是前进的方向却和他想象的完全相反。
舒然其实和宴枕舟差不多年纪，只是因为而是营养不良而长得颇为瘦弱，但偷偷跟在师徒二人身后几个月，他到底还是学到了不少术法。
江既白想不通舒然为什么要往回跑。
舒然自己可能也不大明白，他换上了包裹中宴枕舟常穿的那套月白华服，纵身跳至屋檐，俯瞰着城中的一切。
密密麻麻的修士们集结在了大门口，已经分出一股，向着燕回城左侧梅花林的方向而去。
“没看错，他们怎么知道仙尊会去梅花林？”舒然一想到自己就这么被送了出去，不由得握紧了双拳，他喃喃道：“那个术法被打断的话，少爷就真的要死了。”
说是这样，但其实他根本不相信江既白所说的“起死回生”之术，毕竟在他的视角中，如果他有此等能力，也不会在灭族之后才姗姗来迟。
他的内心充斥着一股强烈的，不明的怒火，一部分对准了这群灭族世家，一部分对准了那两位——他甚至见不到少爷最后一面，他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个。
而宴枕舟死后，江既白也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
“拜入苍梧宗，我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宗门，天赋也差，甚至很有可能就这么死在路上.......”舒然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罗列出了各种理由，一边重重地，敲响了塔上的传讯钟。
他吹了一声口哨，向下俯冲而去，用自己捡来的长剑洞穿了一个敌人的胸膛。
修士们注意到了这里，逐渐分散开来，撤回了不少即将前往梅花林的战力，开始围攻人烟稀少的南侧。
舒然带上了兜帽，他一向有些驼的背挺直了起来，拼尽全力向着同梅花林的反方向跑去。
哪怕多拖延一秒也好，哪怕他的牺牲只是自我感动也好。
舒然再次发出了一声呐喊，他拿出了包裹中那两张没送出去的书信，用内力震碎，让它们飘洒在了空中，同雪花一起共舞。
江既白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面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只是这次他没有出现在用于睡觉的房屋面前，而是直接站到了那核心的对面。
“你想告诉我什么？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江既白沉声问道。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别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