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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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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是跟秦星雨学的招数。
阮时雨当时一边胡乱应付同学,一边用余光看到了说暂时帮他照看遥遥的韩思霏,不知道她蹲在在小女孩耳边说了点什么,裙摆扫过酒店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之后,遥遥扎着两个软乎乎的羊角辫,一跳一跳,小短腿迈得跌跌撞撞,朝着他这边小跑过来。
断电前的两秒钟,酒店大堂的水晶灯忽明忽暗闪了一下,韩思霏抬起头,视线精准地和他对上,那眼神里藏着的促狭与算计,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了阮时雨一下。
直觉告诉他,没好事。
阮时雨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收起手机,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弯腰就把遥遥稳稳抄进了怀里,出门转身就往安全通道的方向溜。安全通道的门被他轻轻推开,“咔哒”一声轻响,淹没在大堂渐渐恢复的喧闹里。
声控灯很灵敏,他的脚步声踏在台阶上,“噔、噔、噔”,灯光便从下往上,一层层顺着墙壁亮起来,暖黄色的光线下,墙上绿色的安全出口标识格外醒目,台阶是防滑的,表面带着细微的纹路,他走得很稳,生怕惊醒怀里的小家伙,可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却像潮水一样,一波波往上涌。
那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人站在他身后,轻轻往他脖颈里吹了口凉气,凉丝丝的,顺着衣领钻进去,激得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只有空荡荡的台阶,灯光在他转身的瞬间暗下去大半,只剩下远处出口的一点绿光。
话是这么说,阮时雨把遥遥抱得更紧了。
走了大概七八分钟,终于到了酒店一楼的安全出口。推开门,外面是酒店的后院,晚风带着点草木的湿气吹过来,比大堂里的空调风要清爽些,却也更添了几分凉意。他得穿过后院的连廊,经过那个种满寒梅的景观花园,再沿着鹅卵石路走到停车场。
别问为什么不走正门——阮时雨方才已经看到怒发冲冠的老同学们朝那边过去了。
阮时雨叹了口气,脚步放得更轻了些,心里满是无奈: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连廊的柱子上挂着复古的灯笼,光线昏昏沉沉的,映得地面的青砖上满是斑驳的影子,风一吹就交错起来,有种隐匿了什么别的东西的诡异。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遥遥,小姑娘睡得正香。
“遥遥,醒醒,”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姑娘的脸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咱们快到车上了,醒一醒好不好?还有,那个姐姐刚跟你说什么了?”
小姑娘被迫开机也不恼,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茫,像只刚睡醒的小猫,有礼貌地回答,“姐姐给我了好吃的,她让我过来叫你爸爸。”
“……”阮时雨的脚步瞬间顿住,嘴角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就知道。
他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惹过韩思霏,怎么有点阴招全使他身上了?
其实仔细想想,就算被同学们误会了,他也不是不能解释。大不了就是当众说清楚,遥遥也不是他的孩子,然后再陪着大家喝两杯,说几句场面话,实在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像个逃兵似的落荒而逃。而且,他的事,他们听听就算完,也不会多感兴趣的,真没必要自我意识过剩地闹成这样。
阮时雨又叹了口气,脚步慢慢往前挪。三年前,他确实有很严重的社交障碍,不喜欢和人说话,更不喜欢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总是想方设法地躲着所有人,后来明明已经慢慢改回了……
没有来自第二个人的脚步声,没有小石子儿被踢开的声音,没有鞋底压在泥土的声响,可以说,寂静的夜色,没有任何一丝其他人为的杂音。
“谁在那儿!”
阮时雨猛地停住脚步,突然朝着不远处的黑色草丛喊了一声。晚风拂过,草丛轻轻晃动了几下,发出“沙沙”的声响,然后便又恢复了平静,再无声响。
“爸爸你吵到我了。”怀里的遥遥不满地哼了一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阮时雨一面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些。他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一面说,“别叫我爸爸,叫哥哥。”
“那我爸爸呢?”
阮时雨扶了扶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四岁的小家伙解释清楚,不过好在是忍住了“没爸爸也能生活的很好,说不定这是塞翁失马”的垃圾话。
“遥遥乖,你爸爸去出差了,过几天就回来。这样,你叫我哥哥,之后我就帮你给爸爸打电话,让他早点回来好不好?”
遥遥努力听着,像是理解有点费劲,但还是认真点头。
阮时雨刚想露出笑容,心里的石头还没落地,忽而脚下一空,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朝着前面倒去。他心里一紧,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伸出手,将身边的遥遥紧紧抱进怀里,然后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用后背和胳膊给小姑娘当了肉垫。
“砰”的一声闷响,后背传来一阵疼痛,胳膊也被地上的鹅卵石硌得生疼,大概是擦破皮了。他顾不上疼,挣扎着爬起来,第一时间检查怀里的遥遥:“遥遥,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哪里?”
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已经强烈到了极点——就好像森林里遭遇陷阱的野鹿,而这绝不会是第一个……
“阮时雨——”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从前方传来,紧接着,两束刺眼的大灯如白昼般亮起,直直地打在他的脸上,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呼啸而来,在他面前猛地一个摆尾,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声响,虚张声势地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长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明显已经补过妆,明艳而凌厉。
“孩子们上车!”
阮时雨不敢耽搁,忙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遥遥轻轻放在座位上,又给她系好安全带。
最后看了眼不远处那片让他不寒而栗的灌木,黑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不禁手心出汗,发觉自己恐惧恓惶之下,竟还有种不知死活的祈盼。
关上车门,车内舒适的空调温度和淡淡的香氛味道,让他紧绷的神经暂时放松了些。他靠在座椅上,揉了揉眉心,喃喃说了声“谢谢老师”。
女司机噗呲笑了。
刚想调侃这小子怎么还吓破胆了,窗外异动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阮时雨也跟着紧张起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车窗外,“外面有人吗?”
贺招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按下了车窗上升的按钮。玻璃缓缓升起,车窗缓缓上升,最后露出的冷艳容颜充满警告,而后,隔绝了外面的黑暗与寂静。
她才转向后座,“可能是快门声。”
“贺老师,我给您添麻烦了吧。”阮时雨低下头,看着自己沾了泥土的衣服,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
阮时雨当然知道,贺招说的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快门声。贺招当年从衡和一中辞职后,就成了一名自由撰稿人,写过几篇爆火的深度报道,得罪了不少人,也收获了一批狂热的粉丝,这些年,她早已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些不怀好意的注视和跟踪。
但最近,明明是风平浪静的。
贺招回眸,侧颜在车内柔和的灯光下,少了几分高冷凌厉,多了几分温柔从容。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板一眼、严苛刻板的化学女教师了,却也依旧带着当年的风骨。
“哪儿的话,”她敲了敲方向盘,笑着说,“要不是韩思霏那个小崽子难缠,也不至于大半夜把你薅起来。对了,明儿个学校有课吧?”
“还好,上午有专业课,下午选修和一个讲座,签个到就行。”
“再见到同学们感觉怎么样啊?怀念吗?”
阮时雨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怀念吗?好像有一点。那些在衡和一中的日子,有苦有甜,有他不愿回忆的窘迫,也有他珍藏心底的温暖。可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让他不敢靠近,也不愿触碰。他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好在贺招没抓着不放,自己揭过话题,“原本也赶巧,想来看看八班的孩子,谁料她一个七班的也过来凑热闹——哎对,你遇到许延曦了吗?”
阮时雨有点闷,埋着头半晌才摇了摇。
他也不清楚是怎么想的,明明怕遇见,所以磨磨唧唧不肯来,但是他还是来了。
“听过那句话吗?该相逢的人会再次相逢,”贺招把长发掖在而后,车内播放起摇滚乐,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洒脱,“不该相逢的就真他妈别见!”
阮时雨捂住遥遥的耳朵,无奈道,“别误人子弟啊。”
虽是这么说,他却还是有点心不在焉。
当然,他也没那么多闲工夫伤春悲秋那些有的没的。
B大的化学系数一数二,不是混吃就能平稳毕业的,确定研究方向,选导师、保研,生活依旧平静如常,在日复一日的忙碌里,那天晚上的小插曲好像一场半夜没睡醒的梦。
说起这个阴差阳错的考学过程,其实来到B市后,他休学一年,对未来十分迷茫也没有想要做点什么的心气儿,有点要自暴自弃拖延下去的意思。
然而无巧不成书,一日偶然遇见在河边钓鱼的贺老师,才又被提溜着上了学。最后,他以化学专业最后一名的成绩,擦着分数线进了B大,说他是那年的分数线,一点都不夸张。
因为这事儿,秦星雨还特地给素未谋面的贺老师送去水果、牛奶,还有一面大红锦旗,赫然绣着俩大字——“劝学”,现在还挂在她家鞋柜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