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风》斯人似锦

13、排球

　　这阵风来得突然，树梢上枝叶的沙沙声像低语。

　　李芷怡又扣下一球，上课预备铃随机打响。

　　“好了好了，要上课了。”杨博文捡起球往围栏处走。

　　预备铃到上课有五分钟时间，如果学生在听到预备铃后第一时间往教室走，那么他们就不会迟到。

　　反之……他们会站在教室门口轮番接受来自班主任、值班老师、年级主任的说教。

　　尹建说别怕，再来最后一颗球。

　　伍云轩说没事，跑回去就行。

　　陈生一个多月没打过球，现在手也痒，说行。

　　李芷怡看人都来，她也来，让那边王雅琴先回去。

　　球在杨博文手里左右不定，那边还有几人都是高一的，刚入学还不怕老师，喊他快回来再来一颗。

　　少年人哪经得起这种诱惑。

　　谢闻意抬起的步子止住，陈生笑意盈盈问他：“再来一颗？”

　　来！

　　说上就上。

　　上。

　　快上！

　　快上楼！要赶不及了！

　　陈生在抓起外套就往四教楼跑的时候就后悔应下这最后一颗球。

　　因为最后不止打了最后一颗。

　　一直打到了他们听见上课铃声。

　　陈生后面尹建几人也跑得飞快，几人擦肩飞跃。

　　就连谢闻意也跟着他们跑。

　　跑到四教楼。

　　跑到二楼。

　　跑到高二二班。

　　跑到文科二班门口。

　　跑到钟志明面前。

　　陈生侧头往旁边一看：“？”

　　谢闻意：“？”

　　走错了。

　　谢闻意抬脚转身，被钟志明叫住：“去哪啊？迟到还想跑是不是？我现在就给你们班主任发消息，你今天中午就给我在这儿好好罚站！”

　　尹建没忍住笑出来，又被钟志明一个眼神瞪回去。

　　“看什么看？！”钟志明一根手指在众人跟前划圈，指了每个人：“都给我一排站好！球没收了！站够一中午再走！”

　　最后一句话明显说给谢闻意听。

　　待钟志明说道完，胖胖的身影夹着一个排球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几人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

　　怕把人又招回来，几个少年都压制住笑。

　　陈生憋笑憋得辛苦，勾住身边人的脖子弯腰笑。

　　身边人是面容破碎的谢闻意。

　　陈生直不起腰，尹建要趴到地上，其他几个更不用说。

　　只有唯一的女孩子李芷怡稍微保持了一点风度，双手搭在栏杆上头埋下去偷笑。

　　陈生问：“第一次？”

　　谢闻意诚恳：“第一次。”

　　几人笑得更大声。

　　“那好啊，第一次试试迟到罚站，年级第一没体会过吧？”

　　陈生手还勾在谢闻意脖子上，扬起的脸上肆意的笑。

　　像是幸灾乐祸，像是奸计得逞。

　　作为守时第一人，谢闻意的第一次迟到被陈生拿下。

　　如果要问他有什么感想，他只会双手插兜摆张冷脸说：“没有感想。”

　　但回去后的日记里估计会写个一整页——论新交的朋友如何用他充满迷惑性的眼神带我迟到。

　　没有人会知道。

　　陈生放开一直勾在谢闻意脖子上的手，拿下来顺势理理自己的“鸡窝头”。

　　左小青一直这么说。

　　谢闻意感觉到后颈还有余温，估计还有被压出的红痕，痒痒的。

　　他勉强也勾出一个笑，显得不那么隔离人群外。

　　陈生矮谢闻意半个头，对视时会微微抬头。

　　此时他就这样微仰着头看谢闻意。

　　片刻后，陈生双唇抿紧，艰难地挤出声音：“……谢闻意，就是……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笑起来好丑。”

　　谢闻意：“？”

　　“也不是，就是……”陈生伸出自己两根食指在半空画一条弯弯的向上的线，又画一条平平的但到头弯一点的线，说：“你很僵硬你懂吗？我们的笑都是这样的，你的是这样的。”

　　谢闻意眼神随陈生左右滑动的手指看，其余人都没有注意到这里两个人的动作，还在一边聊天。

　　聊年级哪个老师又要休产假，哪个同学又和谁在一起了，他们阿明工资到底多少钱一个月。

　　尹建说肯定不止二千八，阿明堵我们呢。

　　李芷怡不赞同，她上次去办公室看见了，就是二千八。

　　这几人的闲聊声被两人自然隔绝在另一边，说着自己的话。

　　“那该怎么笑？”谢闻意问。

　　陈生立马露出一个大大的标准笑，牙齿刚好八颗在外。

　　谢闻意跟着呲开嘴，一个强颜欢笑挂在脸上。

　　“……”

　　好了，不要再闹了。

　　再笑就不礼貌了。

　　陈生收回一个笑容，并强制谢闻意也收回一个笑容。

　　“还是很丑吗？”谢闻意问。

　　“其实人各有长嘛。”陈生哈哈两句：“你的天赋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在物理。”

　　立答的陈生自己都打个寒颤。

　　好冷的笑话。

　　好尴尬的回答。

　　“说什么呢？”尹建过来：“我怎么听见还有物理的事儿呢？”

　　“背着你学习呢。”陈生往后一撑，手肘抵在窗台，把窗台的原住民绿萝往旁边挤。

　　“还想骗我，你学锤子物理啊。”尹建指着地上：“这里是文科班，物理来这儿要先交拜帖懂吗？！”

　　“你有病啊。”陈生笑骂，抬抬下巴指谢闻意：“你问问他交拜帖了吗？”

　　“他还用交拜帖啊，这不是过来联姻了吗？”对面李芷怡靠在栏杆上双手抱臂，揶揄他们。

　　尹建不懂：“联给谁了？谢闻意还会谈恋爱啊？”

　　“你会谈恋爱吗？”陈生也问。

　　“不知道。”谢闻意老实说。

　　“哦。”

　　陈生莫名不爽，他想要谢闻意的答案，但不是这个答案。

　　七中四教楼的二楼走廊上，六个少年有说有笑地等着下课，声音不大，刚好够对方听见。

　　仍属于夏天的秋，有叶落，也有烈阳。

　　光阴分界线里，谢闻意站在交界处，身边陈生困倦地打哈欠。

　　充满懒意的下午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陈生传染，表达对人体自然需求的渴望。

　　不同楼层也有人陆陆续续在走廊走过，但他们这层楼今天却神奇地一个人没有。

　　几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到下课，感受川城晚夏的微风，远处的高山上电线塔一座连一座，群鸟飞过不留一点痕迹。

　　谢闻意穿过走廊回班，碰到曾然。

　　对方自然地向他打招呼，谢闻意一愣，也回个好。

　　短暂的碰头过后，谢闻意先去了班主任办公室解释中午的事，之后才回班。

　　四教楼文科班那边朝阳，理科班这边被遮住，夏天反而凉快。

　　陈生坐在窗边，那就正对太阳。

　　于是比陈生屁股更先找到着落点的是他的脸。

　　他整个人趴在桌面上，感受木质桌椅的冰凉，心里是谢闻意的那句“不知道”。

　　李芷怡戳戳他蓬松的头：“不高兴啦？”

　　陈生闷闷的声音传出：“没。”

　　李芷怡哎呦一声，说：“雅琴你看，哪来的死鸭子？还嘴硬。”

　　陈生一锤桌子直起身，转头对着李芷怡，气势汹汹：“放心吧！我不会不高兴的！”

　　李芷怡：“……你是不是有病？”

　　陈生继续小声发誓：“虽然我是gay，但我也不是个男的就喜欢。”

　　李芷怡翻个白眼：“随你。”

　　话音刚落，钟志明推门而入，点够人头在签到册上划好勾才又离开，给后面来上课的老师让路。

　　陈生脸贴着桌子背贴着墙，整个人舒服得像在冰箱里冷冻。

　　不明白九月的天为什么还是热，一节课陈生都没听进去，昏昏欲睡靠在窗户上。

　　老师在讲台上，好像在说什么“童子何知”云云。

　　耳朵里嗡嗡的，今天中午打的球好像真的很累，他现在只想睡觉。

　　蓝色的窗帘替陈生遮住一点点阳光，教室靠边的少年白皙的手臂支起沉重得像灌铅的脑袋，空调吹出的冷风不偏不倚吹向他，上下眼皮胡乱打架，眼看就要晕睡过去。

　　李芷怡轻轻靠了靠陈生的手臂，提醒他别睡。

　　陈生自觉拿起书站起，没骨头似的靠在一边。

　　头撞在玻璃窗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郁翠被吓一跳，关切地问陈生怎么了。

　　“太困了，没事老师。”

　　陈生勾出一个笑，双手捧书，眼眸低垂。

　　就这么站了一节课，下课铃一响陈生就泥似的瘫下来，趴在桌上小憩。

　　李芷怡戳戳他，让陈生把衣服穿上睡，结果是熟睡的陈生。

　　手环随即也震动几下。

　　陈生烦躁地睁眼看一眼手表上的消息。

　　Y_53E8：穿衣服睡

　　Y_53E8：不然会感冒

　　Y_53E8：【小猫疑惑jpg.】

　　陈生默默扯过椅子靠背上搭着的外套穿上，又趴下睡了。

　　门口抱了一打试卷的谢闻意眼见人穿上外套才离开。

　　陈生这一觉就这样直接睡到下节课结束。

　　醒时班上安静地在上自习，陈生压根儿没听见多久打的上课铃。

　　李芷怡看他醒了，悄声说到：“婷婷有事儿，开会去了，刚刚还是隔壁班的课代表来说的上自习。”

　　“你怎么不叫我，一会儿巡查老师看见了又要扣我们班分。”陈生懊恼，他还是不想钟志明扣工资的。

　　听说一分就是十块钱。

　　“没老师来，我看着呢，你睡你的。”李芷怡冲他眨眨眼，骄傲之意溢于言表。

　　“怡姐，以后你吃饭我刷碗，你打架我善后，你开团我抗伤。”

　　“得了，快写作业，婷婷留了作业的。”

　　李芷怡下巴一抬，陈生顺势看到黑板上的作业，苦哈哈翻出练习册。

　　脑子里的困倦依旧在，只是睡一觉后就没那么明显。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晚上放学，谢闻意看着他第三次钥匙插不进锁孔。

　　谢闻意：“不想回家？”

　　陈生：“困。看不清。”

　　考量片刻，谢闻意拎过陈生的书包丢在自己的车篮里，和自己的书包挤在一起。

　　“上车。”

　　“！”

　　陈生脑子反应过来了，眼睛眯起盯着车后座，越凑越近，就是不见坐上去。

　　“等一下，我在想怎么坐。”陈生说。

　　谢闻意单脚支着自行车，回头路灯下陈生一头杂乱的卷毛跟他本人一样塌下去。

　　下意识，谢闻意拿出手机，镜头对准陈生。

　　“你在拍我！”陈生眼睛瞪大，脑袋杵到手机摄像头跟前，审视一般：“你的手机拍照好不好看？”

　　谢闻意“嗯”一声，“好看。”

　　“那你拍吧！”

　　陈生仰起脸，叉腰大大方方让谢闻意拍。

　　“不拍了，快上来，校门十一点关。”谢闻意招呼到，陈生一屁股坐上后座，头抵在谢闻意腰背。

　　少年人滚烫的体热透过两层校服传递。

　　谢闻意好像知道陈生今晚为什么这么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