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叶散阳》安Emperor

1、第 1 章

　　梧桐叶在九月的风中沙沙作响，金黄的碎片从枝头飘落，铺满了桐阳一中的林荫道。苏笙单手插兜，另一只手随意地甩着空荡荡的书包，慢悠悠地走向教学楼三层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苏笙！你给我站好！”
　　办公室里，班主任顾王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劈开午后慵懒的空气。这位四十多岁、头发已见稀疏的数学老师正满脸通红地挥舞着一张成绩单，仿佛那是一面宣告世界末日的旗帜。
　　“分班考试，数学四十二分！英语五十六！物理三十八！苏笙，你到底有没有把学习放在心上？”顾王的声音越来越高，高得连其他老师都不敢往这边看。
　　苏笙靠在门框上，琥珀色的眼瞳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卫衣，深色牛仔裤，在一群蓝白校服中格外显眼——这也是顾王每次见到他就头疼的原因之一。
　　“老师，您说得对。”苏笙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温和。
　　“我说得对？那你怎么不改？”顾王把成绩单拍在桌上，“你看看你坐的位置，第一列倒数第二排，靠窗！那是给你上课看风景的地方吗？”
　　苏笙的目光飘向窗外，一只麻雀正落在梧桐枝头，歪着小脑袋朝里看。“风景确实不错。”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顾王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直抖，“苏笙，我告诉你，这次期中考试你要是再垫底，我就让你家长来学校！”
　　“我爸出差，我妈加班。”苏笙终于把目光移回顾王脸上，笑容依旧温和，“老师，要不下次？”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低着头，假装忙自己的事，但苏笙能感觉到那些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不屑，更多的是无奈。他在桐阳一中太有名了，有名到连新调来的老师都能在第一周记住他的名字：那个不穿校服、成绩垫底、却从不在校园里真正惹事的“校霸”。
　　“你……”顾王指着他，手指颤抖，最终无力地放下，“回教室去。好好想想我的话。”
　　“好的老师。”苏笙直起身，礼貌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廊里的光线明明暗暗，学生的谈笑声从各个教室的门缝里漏出来，混成一片模糊的喧嚣。苏笙不紧不慢地走着，书包随意地搭在肩上，琥珀色的眼睛扫过墙上的光荣榜。
　　最顶端的照片上，沈澈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深黑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皮肤是那种冷淡的白，瞳孔在照片里看不出颜色，但苏笙记得那是幽深的黑蓝，像深夜的海。照片下面是一行小字：高二（3）班，年级第一，校学生会主席，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
　　完美得不像真人。
　　苏笙轻笑一声，伸手在照片上轻轻弹了一下，继续往教室走。
　　高二（3）班的教室在走廊尽头，门敞开着，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苏笙踏进门的瞬间，那些声音微妙地低了一个度。
　　“笙哥回来了！”靠门的何初扬声打招呼，他是班上的副班长，总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
　　苏笙朝他点点头，目光扫过教室。几个正在说笑的女生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尽管他离她们还有一段距离。张兮悦——班上公认的班宠，胆子小得像兔子——正缩在座位上，偷偷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假装看书。
　　苏笙早已习惯这些。他走到自己的位置，第一列倒数第二排，靠窗。旁边是个空座位——那是沈澈的位置，今天主人请了假，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他把书包随意扔在桌上，懒洋洋地坐下，像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窗外的梧桐叶在风中翻飞，阳光透过叶片缝隙，在他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笙哥，老顾又训你了？”前座的宇杰转过头。他是班长，为人仗义，是少数几个敢主动跟苏笙说话的人之一。
　　“常规操作。”苏笙掏出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你也别怪老顾，他也是为你好。”宇杰叹了口气，“不过说真的，笙哥，你那分班成绩也太……”
　　“太难看了？”苏笙接话，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
　　宇杰摸摸鼻子，“有点。”
　　教室里的喧闹又渐渐恢复。苏笙靠在窗边，一半心思在手机游戏上，一半心思听着周围的对话。那些声音碎片般飘进耳朵：
　　“听说了吗？澈神今天请假是去参加省级物理竞赛的集训……”
　　“真的假的？他不是上周才拿了数学一等奖？”
　　“人家是学神，能跟你一样吗？”
　　“不过沈澈真的好难接近啊，我上次问他题，他倒是给我讲了，但那个气场……冻死我了。”
　　“但他讲得是真的清楚，比老师讲得还明白。”
　　“废话，人家是澈神……”
　　苏笙手指一顿，游戏里的小人撞上了障碍物，屏幕暗了下去。他按灭手机，看向旁边空荡荡的座位。桌面上整齐地摆着两摞书，边缘对齐，连笔都按颜色排列。典型的强迫症。——他是真想不明白，班主任为啥要把这个强迫症患者分到自己旁边当同桌。
　　“做作。”他低声说，重新点亮手机。
　　“笙哥，你说什么？”宇杰没听清。
　　“没什么。”苏笙抬眼，目光掠过教室。几个女生正围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不时发出轻笑；张宇——班上的学习委员，一个腼腆的男生——正埋头做题，鼻尖几乎贴到纸上；秋欣，那个大方爽朗的体育委员，正和几个女生商量下周运动会的事。
　　这个班级有它自己的生态，而苏笙和沈澈，像是两个误入的异类，各自盘踞在光谱的两端。
　　“对了笙哥，”宇杰忽然想起什么，“杨宇候课间来找过你，说放学老地方见。”
　　苏笙点点头。杨宇候是他在隔壁班的兄弟，也是少数几个知道他另一面的人。
　　上课铃响了，物理老师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来。教室瞬间安静，只有翻书和挪动椅子的声音。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在苏笙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沈澈同学请假，课代表记得把笔记给他。”老师说，然后开始分发试卷，“这节课我们讲上周的测试题，有些同学考得……一言难尽。”
　　几个学生偷偷看向苏笙，他正支着下巴看窗外，侧脸在阳光下镀着一层柔和的金边。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晃动的树影，那眼神里有少年人的张扬，却也藏着某种更深的东西——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疏离，像是早已看透了这场名为青春的戏码，却还不得不扮演自己的角色。
　　物理老师开始讲解第一道大题，声音平板地在教室里回荡。苏笙从书包里摸出一本薄薄的速写本，翻开，里面不是物理公式，而是各种素描：窗外的梧桐，走廊的光影，操场上奔跑的身影，虽然画的都不怎么样，全都是潦潦草草，反正他水平也就那样……唯独一张未完成的侧脸，线条冷硬，眼眸深邃。
　　他拿起铅笔，在那双眼睛上轻轻描了几笔，又在旁边写下两个小字：假人。
　　然后他合上本子，重新看向窗外。天空湛蓝，云朵缓慢地移动，梧桐叶一片接一片地飘落。高二的生活才刚开始，漫长而重复的日子像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河。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平凡的午后，河流的走向已经悄悄改变。
　　放学铃声响起时，苏笙第一个站起身，拎起书包往外走。教室里的学生们像出笼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涌向门口。
　　“笙哥，明天见！”何初在身后喊。
　　苏笙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走廊里挤满了人，他侧身穿过人群，步伐轻快。在楼梯拐角，他遇到了从办公室出来的顾王。
　　两人对视一眼，顾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开了。
　　苏笙笑了笑，继续下楼。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楼梯间的墙壁上。走出教学楼时，他深吸一口气，九月的空气里有桂花初开的甜香。
　　操场边，杨宇候正等着他，一身蓝白校服穿得歪歪扭扭，却浑身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笙哥！老顾又找你喝茶了？”杨宇候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例行公事。”苏笙走过去，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
　　“要我说，你就穿两天校服，让老顾多活两年。”杨宇候打趣道。
　　“那多没意思……”苏笙挑眉。
　　话没说完，校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学生堵在门口，气势汹汹。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班上的张兮悦，她抱着书包，脸色发白，像只受惊的小鹿。
　　苏笙眯起眼，琥珀色的瞳孔在夕阳下暗了暗。
　　“笙哥，”杨宇候看向他，“管吗？”
　　梧桐叶在风中旋转飘落，有一片轻轻落在苏笙肩头。他伸手拂去叶子，嘴角勾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管啊。”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毕竟是我们班的班宠，对吧？”
　　他朝校门口走去，步子不紧不慢，白色卫衣在傍晚的风中微微鼓动。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向那些不速之客。
　　光影在这一刻分明。而苏笙不知道，在城市的另一端，沈澈正从一场与他无关的纷争中脱身，指尖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那双黑蓝的眼眸望向桐阳一中的方向，冰冷而深沉。
　　两条本不相交的轨迹，正以无人预料的方式，缓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