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叶散阳》安Emperor

2、第 2 章

　　傍晚的风穿过校门口的梧桐，带着初秋的凉意。那几个穿着外校校服的男生围成半圆，将张兮悦困在中间。为首的是个高个子，染着一撮黄毛，正用轻佻的语气说着什么。张兮悦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怀里紧紧抱着书包。
　　“妹妹，就是交个朋友，别这么紧张嘛。”黄毛伸手想去碰她的头发。
　　苏笙就是在这时走到他们身后的。
　　“朋友？”他的声音很温和，甚至带着笑意，“我倒是不知道，桐阳一中的学生需要和十二中的‘交朋友’。”
　　那几个男生同时转过身。黄毛上下打量着苏笙——没穿校服，身材清瘦，琥珀色的眼睛在夕阳下像融化的蜜糖，看起来毫无威胁。
　　“关你什么事？”黄毛啐了一口，“滚远点，小白脸。”
　　杨宇候从苏笙身后走出来，咧嘴一笑：“巧了，这事儿我们还就管定了。”
　　黄毛身后的几个男生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人低声说：“龙哥，这人好像是桐阳的那个苏笙……”
　　黄毛——龙哥——的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嚣张：“苏笙？那个校霸？就这？”
　　苏笙没理他，径直走到张兮悦身边，侧身将她挡在身后。“回学校找宇杰或者秋欣，”他轻声说，语气温和得像在嘱咐妹妹，“跟他们待一会儿再回家。”
　　张兮悦抬起头，眼眶发红，小声说了句“谢谢笙哥”，然后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回了校门内。
　　龙哥想去拦，杨宇候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怎么，还想追？”杨宇候的笑容冷了下来。
　　“操，真当自己是个角色了？”龙哥被激怒了，伸手就去推杨宇候。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很快。
　　杨宇候侧身躲开，反手扣住龙哥的手腕。另外几个男生见状要冲上来，苏笙却在这时向前迈了一步。
　　“非要打？”他问，声音依旧平静，甚至有些无奈。
　　没人回答他——一个男生已经挥拳过来。苏笙低头避开，动作流畅得像早就预判了对方的轨迹。他没有还手，只是格挡、闪避，将对方的攻击一一化解。琥珀色的眼睛在运动中依然保持着某种奇异的平静，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无聊的游戏。
　　杨宇候那边已经放倒了两个，龙哥被他按在墙上，脸贴着粗糙的水泥。
　　“错了没？”杨宇候笑着问，手上却加了力。
　　“错了错了！大哥我错了！”龙哥哀嚎。
　　苏笙最后格开一拳，顺势将那男生的手臂反剪到背后。“十二中的，”他轻声说，凑到对方耳边，“下次再让我在桐阳附近看到你们，就没这么简单了。”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算得上温和，但男生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滚吧。”苏笙松开手。
　　几个男生连滚爬爬地跑了，龙哥跑出十几米才敢回头喊：“苏笙！你给我等着！”
　　苏笙拍拍手上的灰，像拂去什么脏东西。杨宇候走过来，和他碰了下拳。
　　“笙哥，你这身手还是这么利落，”杨宇候笑道，“就是太留情了。”
　　“够了。”苏笙说，目光扫过周围。几个还没离开的学生远远看着，见他看过来，赶紧移开视线。
　　他不在意这些目光。在桐阳一中两年，他早就习惯了。
　　“走，请你喝奶茶。”杨宇候揽住他的肩。
　　“你先去吧，”苏笙说，“我有点事。”
　　“行，那明天见。”杨宇候挥挥手，朝街对面的奶茶店走去。
　　苏笙站在原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红，但没破皮。他轻轻活动了下手腕，转身准备离开。
　　然后，他看见了沈澈。
　　就在马路对面，梧桐树的阴影下，沈澈站在那里，深黑的校服穿得一丝不苟，书包规整地背在肩上。他不知站了多久，那双黑蓝色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这边，像深夜的海面，平静而幽深。
　　苏笙的心跳漏了一拍。
　　糟糕，打架被看见了。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不是担心被处分，也不是在意被误解，而是……被沈澈看见了。那个永远考第一、永远遵守纪律、永远完美无缺的沈澈。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道马路相遇。夕阳斜照，将整条街染成暖金色，车流在他们之间穿行，按下的喇叭声、行人的谈笑声、远处商铺的音乐声，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都模糊成了背景。
　　沈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惊讶，没有厌恶，甚至没有好奇。他只是那样看着，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表演。然后，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在苏笙微微发红的手关节上停留了一瞬。
　　就那么一瞬。
　　接着，他转身走了。步伐平稳，背影挺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笙站在原地，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想喊住沈澈，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什么好解释的？沈澈会信吗？就算信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也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风又起了，梧桐叶簌簌落下，有几片飘过马路，落在沈澈刚才站过的地方。苏笙走过那片落叶时，鬼使神差地停了一下，低头看去。
　　落叶被踩碎了，碎得很均匀，像是有人刻意碾过。
　　沈澈走过两个街区，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巷子深处有家很小的书店，门面陈旧，招牌上的字已经褪色。他推门进去，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个老人在柜台后打盹。沈澈径直走向最里面的书架，在哲学区停下来，取下一本《存在与时间》。他没有翻开，而是将书横放，从书后抽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
　　纸袋里是一部旧手机。他开机，屏幕亮起，显示有几条未读信息。
　　【处理干净了】
　　【尾巴扫了】
　　【他没事】
　　沈澈快速浏览，然后删除信息，关机，将手机重新藏回书后。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他的表情始终平静，甚至称得上漠然。
　　走出书店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沈澈抬头看了看天色，从书包里拿出另一部手机——那才是他平时用的——开机。
　　屏幕上弹出几条消息，有班级群的，有学生会的，还有一条是顾王的，问他明天的假要不要续。
　　他回复顾王：不用了，明天正常上课。
　　按下发送键时，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瞬。眼前忽然闪过刚才的画面：苏笙侧身避开拳头，动作流畅得像舞蹈；琥珀色的眼睛在夕阳下闪着光，明明在打架，眼神里却没有戾气，只有一种……疲倦？
　　还有那双手。修长，白皙，指关节微微发红。
　　沈澈垂下眼，将手机放回口袋。巷子里的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黑蓝色的瞳孔在阴影中暗沉如夜。
　　他想起那些关于苏笙的传闻：校霸，不学无术，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但刚才那一幕，和传闻不太一样。
　　不，沈澈纠正自己。没什么不一样。打架就是打架，违反校规就是违反校规。
　　他走出小巷，重新汇入街道的人流。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周而复始。
　　第二天早上，苏笙踩着早读铃走进教室时，第一眼就看向了那个靠窗的位置。
　　沈澈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穿着规整的校服，坐姿端正，正在看一本厚厚的习题集。晨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金。深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完美得像一尊雕塑。
　　苏笙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动作比平时轻了些。他抽出课本，翻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
　　沈澈完全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就好像昨天傍晚的对视从未发生过，就好像他根本没看见那场冲突。
　　苏笙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他宁愿沈澈去告状，宁愿被顾王叫去办公室再训一顿，也好过这种……彻底的忽视。
　　早读课在一片嘈杂的读书声中开始。苏笙撑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前排的何初转过身，压低声音说：“笙哥，昨天谢谢你啊。张兮悦回来说了，要不是你和杨宇候……”
　　“小事。”苏笙打断他，目光仍停留在沈澈身上。
　　沈澈翻了一页书，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的字一定很工整，苏笙想，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一丝不苟。
　　“对了，”何初忽然想起什么，“昨天沈澈请假，老顾让你把物理笔记借他抄一下，你抄了吗？”
　　苏笙一愣。
　　物理笔记？他哪有什么物理笔记？他连物理书都经常忘带。
　　沈澈在这时抬起头，黑蓝色的眼睛看向何初，声音平静无波：“不用了，我借了宇杰的。”
　　“哦哦，那就好。”何初转回去了。
　　苏笙感觉到沈澈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很短，短到他几乎以为是错觉。他转过头，正好对上沈澈的眼睛。
　　四目相对。
　　教室里读书声嗡嗡作响，窗外传来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远处有麻雀在叫。但所有这些声音都在这一瞬间退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
　　沈澈的眼睛真的很特别，苏笙想。不是纯黑，而是一种极深的蓝，像最深的海，或者最远的夜空。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谴责，没有好奇，什么都没有。
　　“昨天……”苏笙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沈澈已经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习题集。“什么？”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星期几。
　　“没什么。”苏笙转回头，心里那股烦躁感更重了。
　　早读结束的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秋欣抱着一摞作业本走到讲台：“物理作业！没交的快交！”
　　学生们哀嚎着翻书包。苏笙摸了摸自己的抽屉——空的。他昨天根本没写。
　　“又没写？”前座的宇杰转过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苏笙耸肩。
　　“苏笙，”秋欣走到他桌边，压低声音，“老顾特意嘱咐我盯着你交作业。你哪怕写个名字交个空本也行啊。”
　　“没带。”苏笙面不改色。
　　秋欣无奈地摇头，走向下一个。
　　沈澈这时站起身，拿着作业本走向讲台。经过苏笙身边时，他脚步似乎顿了顿，但没停。
　　苏笙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站起身。
　　“等我一下。”
　　他丢下这句话，快步走出教室。
　　走廊里人来人往，苏笙穿过人群，下楼，直奔学校后门的小卖部。他买了本新的物理作业本，又借了支笔，靠在墙边飞快地写起来。
　　不是写题——他不会。他只是工工整整地抄题目，从第一题抄到最后一题，字迹居然出乎意料的清秀。抄完最后一题，他在封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班级，合上本子。
　　回到教室时，第一节数学课已经开始了。顾王站在讲台上，看见苏笙迟到，眉头立刻皱起来。
　　“报告。”苏笙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物理作业本。
　　“又迟到？”顾王沉声道。
　　“交作业去了。”苏笙举起手里的本子。
　　顾王愣了愣，全班同学也都愣住了——苏笙主动交作业？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回座位。”顾王最终说，语气复杂。
　　苏笙走回座位，经过讲台时，把物理作业本放在那一摞作业最上面。他坐下时，余光瞥见沈澈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苏笙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或许是惊讶，或许是不解。
　　他勾起嘴角，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窗外，梧桐叶在风中摇曳，阳光正好。
　　顾王开始讲课，声音在教室里回荡。苏笙撑着头，看似在神游，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圈。
　　一圈，又一圈。
　　像某种无声的试探，也像等待回应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