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叶散阳》安Emperor

4、第 4 章

　　周六的早晨，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挤进来，在苏笙脸上切出一道明亮的线。他皱着眉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隔绝那恼人的光线。
　　但没用。
　　手机在床上震动起来，嗡嗡的，坚持不懈。苏笙闭着眼摸索，抓到手里，眯着眼看屏幕。
　　是顾王的消息，简洁明了：【周一交数学作业，第三章习题。交白卷的话，叫家长。】
　　后面还跟了个微笑的表情。
　　苏笙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把手机扔到一边，拉起被子蒙住头。
　　五分钟后，他认命地坐起身，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琥珀色的眼睛半睁着，里面写满了不情愿。窗外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梧桐叶的影子在墙上晃动，是个适合睡懒觉的好天气。
　　而他，要写作业。
　　苏笙洗漱完，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就着冷掉的吐司随便吃了两口，然后坐到书桌前——如果那张堆满了杂物的桌子能算书桌的话。他从书堆底下抽出数学课本，第三章，函数。
　　翻开，满页的公式和图形。
　　苏笙撑着下巴，盯着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看了五分钟，然后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小乌龟。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杨宇候：【笙哥，起了没？开黑啊！】
　　苏笙回：【写作业。】
　　那边秒回：【？？？你被盗号了？】
　　苏笙没理，把手机倒扣在桌上，重新看向课本。阳光在纸面上移动，那些数字和字母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翻到习题页，从第一题开始看。
　　“已知函数f(x)=x??-2x+3，求f(x)在区间[0,2]上的最值……”
　　苏笙在草稿纸上写下题目，然后盯着它。函数，区间，最值。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他努力回忆课堂上顾王讲的内容——虽然那通常是他补觉或者画画的时间——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顾王挥舞粉笔的身影和偶尔提高的音调。
　　算了，先做做看。
　　他试着把0代入公式：f(0)=0??-2×0+3=3。然后代入2：f(2)=2??-2×2+3=4-4+3=3。
　　两个一样？
　　苏笙皱眉，觉得不太对。他又代入1：f(1)=1-2+3=2。比3小。
　　所以最值是什么？最大值3，最小值2？但0和2代进去都是3，那3既是最大又是最小？
　　他盯着草稿纸上的数字，越看越晕。窗外的麻雀叫得更欢了，像是在嘲笑他。苏笙放下笔，叹了口气，仰头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
　　天花板上的裂纹有点像函数图像，弯弯曲曲的。
　　他重新坐直，决定跳过这题。下一题：“若函数f(x)=ax+b，且f(1)=2，f(2)=3，求a和b的值。”
　　这个……好像简单点？
　　苏笙在纸上写：f(1)=a×1+b=2，f(2)=a×2+b=3。所以……a+b=2，2a+b=3。
　　下面怎么解来着？他咬着笔头，努力回想初中数学。好像是相减？用第二个式子减第一个：2a+b-(a+b)=3-2，得a=1。然后把a=1代入a+b=2，得b=1。
　　做出来了？
　　苏笙有点不敢相信，又检查了一遍，好像没错。他在这道题后面工工整整地写下：a=1，b=1，然后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成就感只持续了三十秒。第三题是道大题，题干就占了半页纸，配着复杂的图形。苏笙读了第一行：“已知函数f(x)=ln(x+1)-ax??，其中a为常数……”
　　他啪地合上课本。
　　不写了。
　　阳光在桌面上移动，已经接近正午。苏笙拿起手机，有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是杨宇候的【真写作业啊？】，另一条是秋欣发的班级通知，关于下周运动会报名的事。
　　他跳过这些，打开通讯录，找到程炡的名字，拨了个视频过去。
　　响了几声，接通了。屏幕里出现程炡的脸，背景是他家简陋但整洁的小屋，桌上摊着书本。
　　“笙哥！”程炡眼睛一亮。
　　“在写作业？”苏笙问，把手机靠在书堆上，自己重新瘫回椅子里。
　　“嗯，数学。”程炡把摄像头对准作业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工工整整，“笙哥你呢？”
　　“……也在写。”苏笙含糊地说，把摄像头转向自己的草稿纸，只露出画了乌龟和写了第一题的那一角。
　　“笙哥你在做哪题？”程炡凑近屏幕，“我看看……哦这个，求最值的，要先求导找极值点，然后比较端点值。”
　　“求导？”苏笙茫然。
　　“对啊，f(x)=x??-2x+3，导数是f'(x)=2x-2，令它等于0，得x=1，这就是极值点。然后比较f(0)、f(1)、f(2)，f(0)=3，f(1)=2，f(2)=3，所以最小值是2，最大值是3。”程炡流利地说完，眨眨眼，“笙哥你听懂了吗？”
　　苏笙盯着屏幕上那张稚嫩但认真的脸，沉默了两秒。“……差不多。”
　　“那笙哥你试试下一题，我看看你做的对不对。”
　　苏笙把摄像头转回来，对着自己。“不急，”他说，“你奶奶呢？”
　　“睡了，刚吃完药。”程炡说，声音低了些，“笙哥，谢谢你买的药，医生说那个效果好。”
　　“有效就好。”苏笙顿了顿，“钱还够吗？”
　　“够的够的，”程炡连忙点头，“笙哥你别再给我了，上次的还没用完。”
　　苏笙没接话，换了个话题：“期中考试年级十一，想要什么奖励？”
　　程炡愣了下，然后用力摇头：“不要不要，笙哥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那不行，”苏笙说，语气轻松但不容拒绝，“这样，下周我带你去吃那家你说过的自助餐，怎么样？”
　　“可是很贵——”
　　“就这么定了。”苏笙打断他，“周末我去接你。”
　　程炡看着屏幕里的苏笙，眼眶有点红，但很快笑起来，用力点头：“嗯！”
　　他们又聊了会儿，程炡说起学校里的趣事，说数学老师表扬他了，说同桌和他和好了。苏笙听着，偶尔应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圈。
　　阳光慢慢移过书桌，在墙壁上投出窗框的影子。风吹进来，掀起书页的一角。
　　“笙哥，”程炡忽然说，“你要是数学有不会的，可以问我，我教你。”
　　苏笙笑了。“行啊，小老师。”
　　“真的！”程炡坐直身体，一副认真的样子，“笙哥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苏笙没接话，只是又笑了笑。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远处有小孩的嬉闹声，周末的下午，世界慵懒而缓慢。
　　挂了视频，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苏笙盯着桌上的数学课本，又看看草稿纸上那只孤零零的小乌龟。窗外阳光正好，梧桐叶在风里摇晃，投下晃动的光影。
　　他重新拿起笔，决定再试一次。
　　两小时后，苏笙看着作业本上稀稀拉拉的几行字，陷入了沉思。他做了十道题，其中三道是程炡视频里教他的，两道是蒙的，五道是空的。草稿纸上画满了各种奇怪的图案：除了乌龟，还有小鸟、云朵，以及一个有点像沈澈侧脸的简笔画——他什么时候画的？
　　手机又震了，杨宇候这次直接弹了语音：“笙哥！救命！三缺一！”
　　苏笙接起来：“什么三缺一？”
　　“游戏啊！吃鸡！快快快上线，就差你了！”
　　“我在写作业。”
　　“别写了，你那作业写了跟没写有区别吗？”杨宇候在那头笑，“快来，我们都等你呢，打两把就放你走。”
　　苏笙看了看作业本，又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最后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下午三点。他写了四个小时作业，成果是半页歪歪扭扭的字和满纸涂鸦。
　　“……行。”
　　“快快快！上线！”
　　挂了电话，苏笙合上作业本，如释重负地把它推到桌角。数学课本压在下面，露出“函数”两个字的一角，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他打开电脑，登录游戏，戴上耳机。杨宇候的声音立刻炸进来：“笙哥！来了！快快快准备！”
　　另外两个队友也在催。苏笙点了准备，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松弛下来。屏幕亮起，游戏载入，枪械的音效和队友的喧闹声充斥了耳机。
　　窗外，梧桐叶还在风里摇晃，阳光慢慢西斜，在书桌上投出长长的影子。作业本躺在桌角，被风吹开一页，露出里面稀稀拉拉的笔迹和角落里那只憨态可掬的小乌龟。
　　苏笙操控着游戏角色跳下飞机，落地，捡枪，跑向队友标记的点。耳机里杨宇候在大呼小叫，敌人在远处开枪，屏幕上闪过击杀提示。
　　他眯起眼，琥珀色的瞳孔在屏幕光下闪着专注的光。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移动，枪口喷出火舌，远处一个人影应声倒地。
　　“漂亮笙哥！”杨宇候喊。
　　苏笙勾起嘴角，换弹，继续前进。游戏世界简单直接，开枪，躲闪，生存或者死亡，没有复杂的函数，没有看不懂的符号，没有那些让人头疼的、永远也解不开的题。
　　天色渐晚，夕阳把天空染成橙红色。苏笙打完最后一把，摘下耳机，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窗外传来归鸟的鸣叫，远处有谁家在做饭，飘来隐约的饭菜香。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游戏胜利的音效还在耳边回响，但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
　　目光落在桌角的作业本上。
　　苏笙坐起身，重新翻开本子，盯着那些空白处看了很久。然后他拿起笔，在最后一题下面，慢慢写下一行字：
　　“不会。下次认真听讲。”
　　字写得有点歪，但还算工整。他看了看，又补上一句：
　　“尽量。”
　　合上本子，苏笙站起身，走到窗边。晚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梧桐叶在暮色中沙沙作响。老街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中晕开。
　　他想起程炡认真的脸，想起他说“笙哥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也想起沈澈平静的眼睛，和那句“笔记可以借你”。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杨宇候的消息：【笙哥，明天还打不打？】
　　苏笙没回。他关掉手机，在窗边站了很久，直到夜色完全吞没天光，街灯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