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叶散阳》安Emperor

8、第 8 章

　　英语老师的声音裹着细碎的语法知识点，在教室天花板上盘旋不散，拖堂的分钟数像被拉长的棉线，缠得人心里发闷。苏笙靠在走廊墙壁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墙皮剥落的纹路，琥珀色的眼瞳里映着窗外晃动的梧桐影，耳朵却精准捕捉着教室里的动静。
　　预备铃刚响第一声，他便直起身，动作轻得像片飘落的叶子。语文老师没收的手机还锁在办公室抽屉里，但这拦不住他——备用机揣在卫衣口袋里，屏幕暗着，却藏着他早已盘算好的逃离路线。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远处教室传来零星的读书声，苏笙贴着墙根快步走，白色身影掠过窗边，惊飞了落在护栏上的麻雀，留下一串轻捷的振翅声。
　　出教学楼时，他特意绕开了办公楼的方向，顾王大概率还在办公室批改作业，要是撞上，免不了又是一顿念叨。九月的阳光不算烈，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斑，风一吹，光斑便跟着晃，像撒了一地跳动的碎金。苏笙没穿校服的身影在蓝白校服的人流里格外扎眼，他却毫不在意，脚步轻快地穿过操场，翻过学校后门那道不高的围墙，落地时轻轻踉跄了一下，随即又挺直脊背，朝着街角的方向走去。
　　网吧藏在老街尽头的拐角处，门口挂着褪色的招牌，风一吹，招牌便吱呀作响，混着里面传来的键盘敲击声和游戏音效，成了这条街独有的喧嚣。苏笙没进去，只是沿着网吧侧边的走廊往前走，停在尽头的栏杆旁。
　　这里视野开阔，不远处便是函谷关路，路两旁的梧桐枝桠疯长，枝叶交错着伸向天空，像是要把整片苍穹都揽入怀中。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倾泻而下，在路面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风穿过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初秋的心事。再往远些，长海波光粼粼，蓝色的海面被阳光镀上一层细碎的银辉，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温柔的声响。白色飞鸟展开翅膀，在海面上低空掠过，翅膀沾着细碎的光，随即朝着蔚蓝的苍穹飞去，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最终消失在天际。
　　苏笙靠在栏杆上，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望着远处的海面，琥珀色的眼瞳里褪去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沉郁。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带着海水淡淡的咸腥味，拂过脸颊，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顾王办公室里的那句话，像一颗石子，落在他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你妈妈带你不容易。”
　　他不是不知道。
　　小时候，爸爸常年出差，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家里的重担全压在妈妈身上。妈妈既要忙着工作，又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常常累得倒头就睡。他记得有一次，妈妈加班到深夜，回来时不小心摔在楼梯上，膝盖磕出了血，却只是笑着说没事，第二天依旧早早起床给她做早餐。那时候他还小，不懂妈妈的辛苦，只知道调皮捣蛋，让老师频繁地给家里打电话。每次妈妈接到老师的电话，挂了之后都不会骂他，只是默默叹气，然后温柔地告诉他，要好好学习，不要让老师操心。
　　后来他长大了，渐渐懂得了妈妈的不容易，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试着好好学习，可上课总是听不进去，那些公式、单词像是一个个陌生的符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怎么也记不住。考试成绩一次次垫底，老师一次次找他谈话，妈妈虽然不说什么，但他能从妈妈眼底看到失望和担忧。
　　他开始故意放纵自己，不穿校服，翘课，打架，变成了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同学口中的校霸。他以为这样就能让妈妈对他彻底失望，不再为他操心，却没想到，妈妈依旧会在深夜给他留灯，会在他生病时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会在他闯祸后默默帮他收拾烂摊子。
　　“妈妈带你不容易。”顾王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苏笙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眶，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以为自己早已看破了这人间的烟火，以为自己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藏着多少无奈和愧疚。他像一只刺猬，用尖锐的刺包裹着自己，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内心的脆弱。
　　口袋里的备用机震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掏出来看，是杨宇候发来的消息：【笙哥，你跑哪去了？英语老师拖堂拖到现在，刚下课就没见你人影，老顾还问起你了，我帮你打掩护说你去厕所了。】
　　苏笙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知道了，谢了。我有点事，下午不用等我，帮我再打个掩护。】
　　【咋了？出什么事了？】杨宇候秒回，带着担心。
　　【没事，就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发送完消息，苏笙收起手机，重新望向远处的海面。白色飞鸟又一次掠过海面，朝着苍穹飞去，像是在追逐着什么。梧桐枝桠依旧疯长，海浪依旧拍打着礁石，阳光依旧温暖，可苏笙的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知道该如何才能不让妈妈失望，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卸下身上的伪装，做回真正的自己。他只知道，顾王的那句话，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也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从他脚边掠过。苏笙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味和梧桐叶的清香。他挺直脊背，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琥珀色的眼瞳里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或许，他真的该试着改变了。不为别人，只为妈妈，也为了那个藏在心底深处，渴望被认可的自己。
　　网吧里的喧嚣依旧，函谷关路的梧桐依旧疯长，长海的波光依旧粼粼，白色飞鸟依旧朝着苍穹飞去。苏笙靠在栏杆上，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阳光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远望永远是海，低头只有地面，抬头却是无限苍穹……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