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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鹿鸣春蒐大会 ...


  •   鹿鸣春蒐大会设在城主府西苑的演武场与流觞园,旌旗猎猎,人声鼎沸。演武场上马蹄踏尘,箭矢破空;流觞园内琴音袅袅,墨香浮动。一条铺设锦毯的宽阔主道连通两处盛景,主道两旁,各府依序设席。越靠近主位高台,地位自然越是煊赫。

      沈家现任家主沈崇山带着沈聿修、沈聿熙两兄弟的位置,就在那主道中段偏后的地方,既不惹眼,也算不得过于寒酸。几案上摆着时令瓜果、精致点心并一壶清茶。沈崇山正襟危坐,目光逡巡,面上带着矜持的微笑。

      这位置,沈聿修很满意。他垂着眼,仿佛周遭的喧嚣、弥漫的脂粉与汗味、还有那些若有若无投注在沈家席位的打量目光,都与他无关。他只想缩进这角落里。他随手从头上抽下那根常年簪发的乌木棍——那是他生母唯一的遗物,形制古朴,一头略尖,原本是捣香碾药所用,也被他当作发簪。此刻,他无意识地用那光滑的棍尖,在面前果盘里一颗饱满的紫葡萄上轻轻拨弄着。葡萄滴溜溜转了几圈,他也没吃的心思。

      “大伯,” 沈聿熙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兴奋,在沈崇山耳边响起,“侄儿瞧见那边几个旧日同窗了,许久未见,侄儿想去打个招呼,叙叙旧情,也免得失礼。” 他微微倾身,姿态放得极低,眼神却亮得惊人,扫向主道前端那几席最显赫的位置。

      沈崇山略一沉吟。他知道这堂侄心思活络,此去“叙旧”恐怕别有深意。想到沈聿熙生父在世时,他确也是风光无限的长子嫡孙,如今虽屈居人下,若能维系些人脉,于沈家也非坏事。他点了点头:“去吧,举止得体些。”

      “是,大伯放心。” 沈聿熙心中一喜,面上愈发恭谨,躬身行礼后,便挺直腰背,脸上瞬间挂起温文尔雅的笑容,朝着前方那一片珠围翠绕的圈子走去。那背影,带着急于重新融入、证明自己的迫切。

      沈聿修看着沈聿熙刻意挺直的背影汇入前方衣着华贵的人群,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叙旧?怕不是去钻营。他心中毫无波澜。

      就在沈聿修无聊到几乎要沉入自己那片静谧的制香世界时,一阵陡然拔高的争执声,夹杂着杯盏碰撞的脆响,猛地从前右方不远处炸开。

      “刘铭轩!你莫要欺人太甚!这彩头分明是我先拿到的!” 出声的是沈家旁支的子弟沈自诩,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尖利。

      “哈!你拿到手就是你的了?城主大人方才说得清清楚楚,‘技高者得’!你那两下子三脚猫的功夫,也配拿这‘邀月令’?简直是暴殄天物!” 一个嚣张跋扈、带着浓浓讥讽的年轻男声顶了回来,正是布桩刘家的大少爷刘铭轩。

      沈聿修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一处射箭靶场边缘,围了不少人。圈子中心,沈自诩面皮涨红,死死攥着一个巴掌大小、形如弯月、通体由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令牌——正是此次大会最引人瞩目的彩头“邀月令”!持此令者,可邀少城主萧景行独处一日!这对急于攀附的沈家旁支来说,无异于登天梯!

      刘铭轩带着几个商贾子弟跟班,气势汹汹。两人言语冲突迅速升级,互相揭短,一个骂对方“商贾习气”,一个戳对方“失了势的破落户”。推搡间,那枚珍贵的白玉令牌竟从沈自诩手中脱出!

      令牌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不偏不倚,朝着沈聿修所在的角落直直飞来!

      沈聿修正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吸引,看得微微出神,琢磨着沈聿熙这争抢的吃相实在难看。冷不防一个白晃晃的东西带着风声直扑面门!他完全是下意识地,握着乌木棍的手闪电般抬起一格——

      “啪!”

      一声轻响,那来势汹汹的“邀月令”被乌木棍精准地格挡开去,改变了方向。沈聿修只觉得手腕一震,定睛一看,那令牌已经被他格挡得……高高抛起,划出一个更高的抛物线,越过几张惊愕的面孔,朝着人群更后方、一个被护卫隐隐拱卫着的方向落去!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一只骨节分明、极其好看的手,仿佛只是随意地一抬,便稳稳当当地将那飞来的白玉令牌接在了掌心。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喧闹的会场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只手的主人身上。

      雪青蟒袍,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面容俊美凛冽,眉目深邃,薄唇紧抿,通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矜贵与疏离。正是少城主,萧景行。

      他垂眸,目光落在掌心那枚温润的白玉令牌上,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即,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抬起,穿透人群,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还握着乌木棍、一脸懵圈的沈聿修。

      萧景行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微不可查、却足以让在场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感到心惊的弧度。那弧度带着玩味,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

      清冽如冰泉击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突然安静下来的会场一角,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沈二公子?” 萧景行的目光在沈聿修那根古朴的乌木棍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他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东西是什么污物吗?接都接不住,还要扔回来?”

      唰!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瞬间钉在沈聿修身上。有震惊,有探究,有幸灾乐祸,更有来自沈自诩和刘铭轩那几乎要喷出火的怨毒!

      沈聿修只觉得头皮一麻,心里暗骂一声倒霉透顶!这烫手山芋怎么就砸自己手里了?还被正主当场抓包“嫌弃”?

      电光火石间,沈聿修脸上那点懵圈瞬间褪去,换上了一种混合着恰到好处的尴尬、惶恐和受宠若惊的表情。他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仿佛刚才令牌真的砸疼了他似的,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得极其“真诚”而“狗腿”。

      “少城主可是冤枉在下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带着点后怕的颤音,又透着十足的“谄媚”,“这……这彩头飞得实在太快,跟长了眼睛似的直冲我来,在下眼拙手笨,没看清是什么宝贝,更没接稳当!纯粹是吓着了,手一抖就……就让它溜了!还惊扰了少城主,在下真是罪该万死”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把乌木棍藏进袖口,对着萧景行的方向连连拱手作揖,姿态放得极低,活脱脱一个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懵了、又生怕得罪贵人的小人物。

      “至于是不是污物?” 沈聿修话锋一转,脸上堆满了“崇拜”和“向往”,语气夸张得连自己都有点牙酸,“少城主您这话可真是折煞在下了!这‘邀月令’代表的可是能与您独处一日的天大福分!您问问这满城的少男少女,谁不把这当梦想?谁不盼着能有这份荣耀?在下就是再愚钝,也知道这是祖坟冒青烟都求不来的好事!刚才纯粹是意外,意外!”

      他这一通马屁拍得行云流水,嘎嘎响,表情丰富,语气真挚,把一个胆小怕事、又极力想巴结讨好贵人的形象演得活灵活现。连旁边原本气急败坏的沈崇山都看得一愣一愣,差点以为自家的儿子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萧景行静静地听着,脸上那丝玩味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只是定定地看着沈聿修表演。

      沈聿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面上笑容却越发灿烂,心里早已把这个自恋又难缠的少城主腹诽了千百遍。

      终于,在沈聿修的马屁快要拍到“天上有地上无”的境界时,萧景行动了。

      他缓步上前,雪青蟒袍的下摆拂过锦毯,无声无息。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他径直走到沈聿修的案几前,无视了旁边脸色铁青的沈自诩和咬牙切齿的刘铭轩。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萧景行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枚温润的白玉令牌,没有还给任何人,而是直接塞进了沈聿修还保持着作揖姿势、微微摊开的手掌里。

      指尖微凉,触碰到沈聿修的掌心。

      沈聿修身体一僵,差点条件反射地把这玩意儿再扔出去。

      “既然,” 萧景行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这是你的‘梦想’。”

      他微微俯身,靠近了沈聿修一些,两人距离近得沈聿修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的弧度,闻到一股极淡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冷冽气息。萧景行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沈聿修那层精心伪装的“狗腿”笑容,直抵他内心深处。

      “那它,就归你了。”

      说完,他直起身,不再看沈聿修瞬间僵住的脸,也仿佛没看到周围那些震惊、嫉妒、难以置信的目光,转身,带着那身生人勿近的气场,径自离去。护卫无声地跟上。

      直到那雪青色的身影消失在主道尽头,沈聿修才仿佛被解除了定身咒。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触感冰凉、此刻却仿佛有千钧重、散发着无形热度的白玉令牌,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归我了?”

      他脸上那灿烂的“狗腿”笑容还僵硬地挂着,心里早已把萧景行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聚焦下,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那僵硬的笑容缓缓地、缓缓地,扭曲成了一个更加“灿烂”、更加“感激涕零”的弧度,甚至还对着萧景行离去的方向,极其“真诚”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少城主厚爱!小的……小的定当珍惜!” 声音里充满了“激动”的颤抖。

      只有他自己知道,袖子底下攥着令牌的手指,指节已经用力到泛白,恨不得把这劳什子捏成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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