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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补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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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后不久,高三生返校。米娜老师去学校,把米恬留在家里。米恬的假期还有二十多天,她一个人待得不乐意了,非要跟米娜老师一块回三中。
路洱敲开办公室的门,就见米恬坐在米娜老师的位置上,电脑开着,她在玩扫雷。路洱进门,米恬双腿蹬了一下,但没下来:“小洱姐姐。”
“小洱。”米娜老师正起了身,丢掉打结的外卖包装。
“老师。”路洱点头,把晚读前收的小测放在她桌子上,“都收齐了。”
米娜老师笑,又摇了摇头:“好,辛苦你了。你们班每次都收得最整齐,不像四班,每天作业都少个一两个没交。”她抓起一份作业本,突然撩动眉梢,盯着路洱,“你是把手机放家里了吗?”
路洱的神色一下子拘束起来:“嗯。”她瞟瞟米娜老师,即刻便落下眼神,指尖相互捏了捏,模样有些仓促,“因为……想好好学习。”
米娜老师哪里不明白这个孩子。她笑着,看破不说破:“你自己有把握就好。需要什么,及时跟老师说。”
路洱抿住,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交了小测,路洱走出办公室,她却没直接往教室去,而是脚步掉了个弯,径直朝向三中的大门走。保安大叔低着头打盹,没注意到路洱从门口溜出去了。不过他就算问起来,路洱也能拿出一份如假包换的请假条。
路洱走出校门几十步,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微信上,一个叫做“亮亮妈妈”的人正给她发消息:“到了没啊?”“路很远吗?”,这两条过后,她还发了条长达三十秒的语音。
汤亮妈妈路洱见过一面,虎急虎急,说话很咋呼。跟路洱谈辅导的事情时,还顺带一边手上织毛线,一边脑袋和肩头夹着手机打了个电话。路洱把辅导的计划讲完了,汤妈妈还不敢置信地用大嗓门问了两遍,说让她再讲一遍。听说只有晚上能补习,汤妈妈眉头皱了又皱。最后路洱拿出最近的一份成绩单,她才勉强捋平了面颊上的褶子。
路洱戴着蓝牙耳机,那是除夕夜阮西颜给她买的。一点开语音,汤妈妈自带音箱的嗓门、掺杂着喧哗的背景音传进耳朵里:“那个,同学啊,你一定得好好教亮亮啊,我要跟他四姑去打牌了,亮亮你看着……亮亮很聪明的,就是不够勤奋,你给他多布置点习题,他到时候肯定跟你考得一样……”
路洱把蓝牙耳机取下,心里沉沉地咽了一口气。
事情还得追溯回小年那天,蒋谆上门拜访的事。跟崔凤、路国烊说开了之后,路洱就发现了自己当下最紧缺的一样东西——钱。她不仅欠崔凤和路国烊他们,还欠蒋谆那十二万。路洱将九年来手头积攒的钱算了算,不过一万八出头。她太缺钱了,她要挣钱。
可现在她还在读书,一个时间、身份都被限制的高中生,能做什么呢?路洱思来想去,最后打定做回家教。怀安当地不缺师源,本地矗立着几所一本大学,里边最多的,便是那些兼职做家教的大学生。路洱竞争力差,又处处受限,便没什么人愿意找。
等了许久,终于有人肯联系她,就是这位汤亮妈妈。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眼光刁钻,将时薪压了又压,才同意让路洱来帮她儿子补习。
现在的路洱,就在去往汤亮家的路上。路洱总带着三两分忧心,她有种直觉,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会过得不太舒心。
如路洱所料,汤亮本人就是典型的顽皮弹。他听着她讲课,就禁不住发呆,在课本上涂鸦,做点小动作,或者被窗外的爆竹声勾走心魂。一节课结束,问他记住了什么,他说记住了待会儿到未成年人防沉迷的时间了。
几天下来,路洱一边吊着颗心,一边做教习备案,一边应付各种大小测,心力交瘁。
黄玲玲下了晚自习,在宿舍泡着脚,敷着面膜,心情舒畅。听见背后的门开了,忙扭头:“小洱,回来啦?”
“嗯。”路洱点头。
黄玲玲对她左瞧右瞧:“你的死人感已经写在脸上了,我就知道,过年期间就休假回来,学霸都受不了了。”
路洱想说不是这个原因,但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草草冲了脸刷了牙,上床埋进被子里。
在今年的元宵前一天,清华美院艺考的复试开始了。路洱从前几天就一直感觉心不在焉,几次背单词切去和阮西颜的微信聊天框,想跟他聊天,但又不知道跟他聊什么,遂作罢。最重要的是,阮西颜不知道她带着手机,解释起来肯定要费一番功夫。
而且……路洱手指不由自主摸到涨涨的、像是卧着两个睡袋的眼皮底下,阮西颜要是知道了,绝对会反对她这样做。最好,他一直别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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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西颜考完复试后,三中也给高三生们放了一天元宵节。
路洱放假当晚回来,脖子上就像挂着个气球,飘飘欲仙。气球牵连不住厚重的身体,于是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路洱原来还惦记着给阮西颜发一条微信,结果洗了个澡就忘了,上床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手机里还多了几条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
最新一条,还是半小时前,阮西颜说他就在楼下等她。
路洱脚尖趿拉着拖鞋,不顾得脸没洗,头发还没梳理,跑下楼了。远远地,路洱就望见了阮西颜。走到小区里,她才发现米娜老师和米恬都在。
半个月没见,他好像更瘦更高了一点,唇角艳红,眼睛炯炯有神。这时,几个人正围成一团,形成略微对峙的状态。站在对头的那个大哥,路洱有一些印象,是她家楼上的住户,叫蔡强。
蔡强脾气不好,成天操着口黄牙,无所事事地溜着一条马犬。那条马犬脾气和主人一模一样,见到比它小的流浪猫就咬,见到不顺眼的人就狂吠,在小区杆子下随地大小便。小区里的业主为此投诉过,但他屡教不改。
而眼下,几人似乎在因为猫的事情犯了争执。
“阮西颜,老师。”
路洱喊完,加快步伐跑去阮西颜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你来了?”阮西颜怀里抱着那只黑白色的猫。奶牛猫一对又圆又亮的眸子东张西望,十分不安的模样。路洱看这表情,立刻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阮西颜对她说:“这个大叔,放他养的马犬在这里转。老师在喂猫,它差点把猫和老师都咬到了。”
蔡强用着眯眯眼觑着几人:“要我说,你们喂这些流浪猫,又不把它收养了,关在家里。放出来,被我家狗咬就是活该。”
“是你遛狗不好好牵狗绳的,才害它去咬猫。”米恬大声反驳他。
蔡强不以为意:"我家小狗咬死了这些猫,还能帮你们省一点钱呢。反正,你们也不收养它。"说完,他作出一副亲亲热热状,摸了摸狗的脑袋,“对吧,小马?这可是大功劳!”
凶神恶煞的马犬得到肯定,又凶神恶煞地向他们吼了一声。
蔡强带着马犬扬长而去。米恬愤愤地瞪着他的背影:“他好讨厌啊!”
“这种人,跟他讲道理讲不通。”米娜老师反应平静得多,她手捂在堵塞的胸口,微微揉了揉,便温和地看向路洱,“小洱,这只小猫得保护好一点。蔡强盯上这些流浪猫挺久了,哪天可能会放狗出来咬它们。”
路洱点头:“谢谢老师提醒。”
米娜老师和米恬先上楼去了。阮西颜臂弯里的奶牛猫挣脱,跳下来,尾巴仍焉巴巴地耷着。它走回阮西颜脚边,蹭着脑袋,表情瞧着依然有些警惕。
“它上次就是被那只马犬咬了。”路洱蹲下身,摸了把背上的毛,心中的忧虑又添一分,“我不知道还能看它多久。”
阮西颜看她:“小路老师,我来领养它吧。”
“不麻烦你吗?”阮西颜总是这样。路洱望着他,感觉眼皮子还是有点飘忽。
阮西颜一双眼盯着她:“我们现在的关系,你再说麻烦,我真的不开心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谢谢。”她低头,笑了笑。
沉重的话题跳过去,阮西颜一眼就看到了她东翘西翘的头发:“刚睡醒吗?”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指,将她头顶的呆毛熨平。
“嗯。”路洱努力睁了几下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点儿。
阮西颜注意到了她大大的黑眼圈了,双手握住她的脸,目光扫过眼袋,像要在那里看出一个洞:“这些天都没睡好吗?”
“嗯。”
“你想当国宝啊?怕跟我考不上一个学校啊?”阮西颜使了点劲,握得她的脸更紧,腮帮子的肉推得嘴唇高起来。
“嗯……”路洱一个慢半拍,她扬起视线,“你这么自信?”
阮西颜笑得眉眼弯弯:“不自信的话,就要谈异地恋了……我才不要。”他看着她这幅难得傻乎乎、任他摆弄的模样,弯下脖子,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路洱遽然清醒,脖颈温度攀升。她大幅度地后撤步:“……阮西颜。”
阮西颜笑得更欢了,逗了个心满意足,转移话题说:“我后天就回学校了。”
“……哦。”
“老师说,我们会在二十三班。”三中高三年级只有二十二个班,小道消息没错,艺术生确实是被重新编班了。
阮西颜沮丧地撇着张脸:“好可惜,我们不在一个班了。”过了两秒,他眼睛变得亮闪闪的,“但我可以每天都看见你了。”
路洱咳了一声:“你记住。”
“嗯?”他眼睛更亮了,以为她有什么事情想跟他说。
“在学校,不要和我说话。”
“啊?”阮西颜大失所望,语气都像小尾巴在下摆,“为什么?!”
“你和我说话,会引来别人的。”路洱一想到备受瞩目的场景,就觉得麻烦。
阮西颜眼泪汪汪:“小路老师,你好狠心,我刚考完试,你就这么对我。”
“别人不在的话……可以。”
“那好吧。”语气又像小尾巴翘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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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西颜回了校。二十三班和十八班隔了两层楼,他不能次次经过,但偶尔会借着找陈想的机会,去十八班看路洱一眼。
陈想一开始真单纯以为阮西颜和他许久没见,是想找爸爸打球。后来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便笑骂着踹了他几脚。
阮西颜回来了,路洱依然要继续做补习。三中开学了,门卫看得比先前严了。路洱抽屉里的假条一份份减少,汤亮妈妈却对汤亮一成不变的成绩皱紧了眉。
终于,她对路洱说:“同学啊,你是不是没教到点上啊,亮亮的数学,上次还考五十六的,这次怎么考四十九了。”
路洱试图解释:“阿姨,他们学了新内容。这次周测新内容占比重大,汤亮同学还没掌握好这部分……”
汤亮妈妈听了,又像压根没听,只是摇了摇头:“我还是等他大一点再找家教吧,这孩子,就是压不住性子,太好动了。他老师也都说他聪明,不肯学而已……”
路洱沉默,克制着不把胸腔翻涌的浊气吐出。她点头,说:“阿姨,我知道了。”
家教是做不成了。晚自习,路洱托着下巴,思绪一上一下。
“班长,班长。”前桌的女同学叫她两次,她才回过神,“怎么了?”
“老班喊你下去啦。”
路洱点头,起了身去楼下。迎面碰上陈想和他同桌,两人一点儿也不想小声地交头接耳:“老班这次怎么抓手机这么严。”
“我怎么知道,你手机不是藏到口袋里的吗?”
“我也没猜到他会直接摸我口袋啊……”
路洱听着两人对话,心里咯噔一下,她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手机放哪里了。结束了三周的补习生涯后,她没心思再打开手机,是放抽屉,书包,还是床上……路洱想不起来了。
她就这么怀揣着一头小鹿去了办公室。
“报告。”喊了这声后,路洱进门。办公室里没几个人,有个人更快地探起脑袋。阮西颜在对头,悄悄朝她挥了挥手。
辅导他题目的老师是个霸王龙,猛用笔敲了下他的手:“认真听课!”
阮西颜可怜兮兮地缩下了脑袋。
路洱想笑,但笑不出来,她走去邓连春身边,很不着痕迹地心晃着,道:“老师。”
好在邓连春说的不是手机的事,他说的是几天后的百日誓师。路洱在小高考拿了年级第二,主任推荐年级第一和她上去演讲。邓连春让她写点演讲稿。
路洱点头:“好的,老师。”
事情交代完,路洱要走,邓连春冷不丁又喊住了她:“路洱。”
路洱心哆嗦了一瞬。
“你最近,晚自习都去哪里了?我在监控里,没看到你。你家里人生病这么久吗?”
路洱请假的理由是家里人生病照料,米娜老师帮衬,邓连春便对此深信不疑。邓连春扫视她一会儿,似乎在斟酌言辞:“你学习好,有自己的学习方式,能靠前,老师也不说什么。但你是班长,缺席这么多晚自习,不像个样子。下次,注意啊。”
“……抱歉,老师,下次不会了。”路洱垂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