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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住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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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洱走出办公室没几步,阮西颜便紧随其后出来了。
“你们不是在讲题吗?”路洱看了他一眼,眼带疑惑。
阮西颜摊摊手,两个人一起往楼梯上走:“我说我听懂了,他就放我出来了。不过可能等明天了应该还要来问我。”他说完这句,余光暼着她,问,“小路老师,老班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路洱摸了摸耳朵,“百日誓师的事情,我上去做演讲。”
阮西颜走上台阶的步伐变慢了,也没吭声。片刻后,路洱感到他三两步追了上来,语气像以往的欢泼:“这样啊,你考这么好,作为表率上去也很正常。”
“……嗯。”
二十三班在第二层,十八班在第四层。走到第二层,路洱该跟阮西颜分别了。
路洱回头,站在三楼与二楼的第二级台阶上,冲他招了招手:“拜拜。”
阮西颜没急着进屋。他立在原地,脸庞仰望向她,眼神染着一丝罕见的沉静:“小路老师。”
路洱顿了顿:“嗯?”
阮西颜依然注视着她:“你要是有什么事情,能不能不要瞒着我。”
她安静了半晌,然后嘴角微微勾着,说:“好。”她语气也难得温和了一些,“但我没有事,真的。”
“……”阮西颜低头看地面,又猝然抬起脸,朝她甜甜地笑,“晚安。”
“晚安。”
说没什么事,确实是假的,她在哄阮西颜。路洱知道,就阮西颜那个性子,会比谁都替她着想。
那个笨蛋,能不能多想想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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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誓师,是指在距离高考恰好一百天的当天,全体高三学生进行宣誓,以来激励士气、鼓舞人心。
演讲还是有效果的。在百日誓师后,邓连春亲手翻过三位数的红挂历,十八班同学看着那已剩余两位数的倒计时,整个心神都似乎都为之动容。
后来,来找路洱求教问题的同学就变多了。
放学后的下午,阮西颜来找十八班路洱,撞见陈想在问路洱问题。陈想问的是数学大题的几何证明,拿了一张去年真题来求解。路洱给他讲了几次思路,陈想仍一知半解。她便把步骤拆细了,一点定理,一点因果证明,一点结论地说给他听。
路洱说得负责,陈想听得煞有介事,而在一边将椅子反着坐的阮西颜不乐意了。他将下巴挨在椅背上,等了好半天,硬邦邦的椅脊在他白皙的脖子连接下巴间,嵌出一条红痕。
“你们还要讲到什么时候?”话是对两人说,阮西颜还偷偷瞪了一眼陈想。
“借你家小路老师一下,快高考了,学习为重。”陈想挥两下手,跟赶苍蝇似的,“无关人士请不要打扰。”
路洱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意思是,再等一会儿。
阮西颜假装气哼哼:“等我包下小路老师,我看谁给你讲题。”
不止这次,阮西颜几次课间来找路洱,她不是在做题,和在做题的路上,就是在给别人讲题,以及讲题的路上。
他后来跟她抱怨:“只有别人不在的时候我们才能说话,可是我看就没有别人不在的时候。”
路洱心里无奈地笑,便答应了他,空闲的时候,拿手机回他短信。
除此之外,路洱还在想着怎么挣钱。深思熟虑一阵,还是家教最妥帖。但眼下,身份实在受限,过了一周,她依然没思考出什么一个结果。
路洱开始思考要不要等高考后再筹备。
这天周六,路洱浏览三中校园墙,无意发现一条招收补习的帖子。
@兔兔虾:我在班里成绩落后,不敢寻求老师,想找一个年级排名在前十的同学来教我,要高三的,学理,薪资好谈
底下的评论五花八门,一致在调侃三中学生这么值得外来的人诈骗。
@光光光:信的人这辈子有了
@ouo:我是高三,不是傻子
@路人丁:你看年级前十理你吗
……
路洱正看到这里,上课铃响了,她便手忙脚乱收起手机。
那条帖子的文字却像鬼魅一般,缠住了路洱的大脑。她一节课都在回味那个帖子。
午休时,路洱偷偷联系了那个人。
@饵:你好,你需要补习吗?
@兔兔虾:需要,加一下这个□□号,具体详谈
路洱真的去搜了那个□□号,主页显示性别是女生,□□空间展出的几张图片,也是一个女生的自拍照。
路洱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阮西颜……她为什么会觉得是阮西颜那个笨蛋呢?说不明白的,路洱想,可能被阮西颜照耀多了,身上再受到的每一道阳光,她都会认为这是他的影子。
路洱摇头,把脑子里的念头丢出去。
兔兔虾叫林兰烟,是十二班的。她想要学霸单独辅导,约了路洱中午在十二班见面。
林兰烟和路洱在□□空间里瞥过的那张图片,长得没有差别,是她本人。她开的条件很优厚,只要她总科目的分数能提高,年级总排名能上升,就能加酬劳。
路洱点头,她接手的每一项工作,都会尽职到底。
一模后,天气里渐渐有了回温的讯息。初春的怀安,道路两旁,梧桐青绿如伞骨。
林兰烟只要求路洱周一到周五午间补习,周末则休息。在周日的半天假,路洱常常被阮西颜拉去冷饮店坐。
阮西颜双手支住下巴,眼神幽幽地看着她:“小路老师,怎么跟我出来了,你还在这写作业?”
路洱不为所动,笔尖在草稿上唰唰地动:“离高考只有八十二天了。”
阮西颜哼唧一声,两条曲着的长腿,不安分地去撞她的膝盖:“可我们一周就这么点相处时间。”
“那你想做什么?”
“跟我一起压马路,一起骑车,一起画石膏娃娃,一起运动,一起喝奶茶……”说到最后一个时,他害羞地瞄了一下她,音量降低,说,“用一根吸管的。”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理直气壮,音量开始提高:“你还有这么多没和我做。”
“……”路洱歪着头,看着他,哄一个小孩一般,“高考完,我再陪你做。”
阮西颜表情不太高兴,但说话的尾音还是扬着的:“那,好吧。”他突然探上身子,望着她沉甸甸的眼皮,“黑眼圈怎么还不消,背着我,不好好睡觉吗?”
路洱简单揉了揉:“接了个补习的活儿,中午没什么时间睡。”
“……”阮西颜声音低了,像是在自言自语,“果然还是让我来比较好。”
路洱看着窗口外,缓解一下眼睛疲劳。这一缓解,她看见了林兰烟。她旁边站的那个女生,路洱还有印象,叫李娴静,她和她在夏令营遇见过。
林兰烟和李娴静在路边聊了什么,就手挽手,消失在视野里。路洱收起目光,笔杆子轻轻碰了碰出神地盯着她的阮西颜的头:“你也跟我学。”
“嗷。”阮西颜夸张地发出一声,又乖巧地回应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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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誓师后,大考小考月考,都整齐地排着队,一周复一周,一个接一个地轰炸着高三生。
“要记得在每一次考试里反思,吸取下一次不足。等到高考前,你把所有知识吸收完了,从基础题里一分一分地揪出来,考到六十分就不难。高考就是这样,没什么紧张的。”
一个下午,秃鹫主任路过刚被通知体育课被占用的十八班,随性发表了这番激情演讲。
全班像一条死河,毫无反应,只有几个同学像翻肚皮浮出水面的白眼鱼,面色恹恹地回应着。秃鹫主任扫视一圈,对门口的邓连春说:“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邓连春带笑点头,在主任走后,他冷硬着神情:“都打起精神来,就你们累,老师不累吗?”随即他缓和了些态度,鼓励全班人说,“还有七十来天,熬过这七十来天,你们就能解放了。”
大家有气无力地说“知道了”。一节枯燥的物理过去了,下节到了英语。
英语科代表刚擦了黑板,准备按顺序叫同学上来默写单词和词组:“这次是,陈想,王智磊……”
单词默写完了,同桌上来批改。同桌批改完了,英语科代表再把黑板擦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轮结束了,米娜老师还是没出现。底下嘁喳声逐渐藏不住了,刚开始是一两声,后来像雨后春笋,传染了大半个班。
路洱拿最新的模拟卷,低头正写完形填空,不知道为什么,心像躺在秋千上似的,总是摇来摇去。
一个男生突然从门口跑进来,高着声音叫:“这节课自习!”
“为什么啊?”
“老师……老师被送去医院了!”
路洱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没人知道事情起因,只知道三中高三楼忽然停了一辆呜啦呜啦的救护车。正是上课时间,楼下没有什么围观人群。一群老师和几名白大褂的医生在办公室簇拥着,像一个圆圈,紧接着,圆圈就向救护车移动了。
那个男生还是去向化学老师请教问题,恰好看见的。原来抱了看热闹的目光,踮脚去看,结果发现担架上躺的就是米娜老师。
“老师生了什么病吗?”几个女生焦急地问,她们都是最喜欢往米娜老师办公室跑的那批。
“不知道。”
“老师面色好像一直不太好,特别白,皮肤快要透明的那种……”
一个男生说:“我之前找老师面批,就见老师在吃什么药,没看清,可能是什么比较严重的病……”
他一句话引得十八班人心情变得无比沉重。班级纪律瞬间不复存在了,大家都在讨论,都在忧心忡忡。
每到这个时候,班长应该出面,喊大家自习,维护班级正常秩序。
但路洱迟迟没张嘴,她坐在原地,像一尊从诞生起就低着头的雕像。
还是副班长说了话:“大家先安静,老师被送去医院了,肯定会没事的,我们先好好自习。”
十八班人勉强静了下来。空气里依然笼着一层令人心悸的恐慌。
路洱读了几遍题干,开始往下做题。第一个单词她却好像读不懂了,tailor,present,conservative……这些是什么意思?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学英语。
路洱根本控制不住手指头的发抖,她丢开笔,在心里反复地为米娜老师祈祷着。
到了晚自习,依然没有一点儿消息传来。路洱正在位置上坐着,同学首尾相接地通知了她一件事情:班主任在外面找你。
路洱走出教室,邓连春手里牵着米恬,表情充满歉意地看着她:“打扰你了,班长,英语老师现在还在医院……她的女儿,在那边待着不好,她也不想跟办公室老师走,就说想跟你呆一块。”
“你今晚,能跟她一起睡吗?教官那边,我通知过了。”
路洱轻轻点过头,从邓连春手里牵过米恬。米恬小脸煞白,像一个丢了魂的傀儡,任由她们将她在手里转交着。
“老师,”路洱望着他,把魇着她心底的事情问出口,“老师……她还好吗?”
邓连春好半晌没说话,看了眼米恬,又敛下脸:“这不好说……你知道,英语老师有心脏病在身上,平时带一个毕业班,人辛苦,身体又不好,这心脏病就像个定时炸弹……”
“医生说抢救过来了,现在还在休养,但具体情况,还得看看……”
路洱喉咙里烧开了般,燎着火辣辣的疼:“我知道了,老师。”
下了晚自习,路洱拉着米恬的手往宿舍楼走。
双脚像是游着,直到游到梧桐树底下时,身后蓦地响起一个声音。
路洱掉了头,阮西颜嘴里正喘着气,大跨步跑到跟前,神色深重地凝视着她:“小路老师,米娜老师的事情,我刚刚才知道……”
“……”他气喘匀了,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你还……好吧?”
路洱摇头,两片嘴唇闭得很紧。
“不要担心。”阮西颜扬起手,落在米恬低垂的脑袋上,“一定会没事的。今晚好好睡,我们明天下午,一起去看米娜老师。”
路洱点头,说:“好。”
回了三零六,黄玲玲看见路洱拉着个小女孩,刚惊恐地张大嘴,又瞧见两人如出一辙的神情,便懂事地合上了嘴,没有多问。
米恬整个过程都很沉默。从她被交到路洱手上,阮西颜摸了摸她头,她和路洱回到宿舍这些过程,她都像哑巴了,没有吱过任何一声。
灯熄了,路洱掀起自己的被子,让米恬先爬进去。
两个人在寂静的黑暗里,都怀抱着一颗沉甸甸的心。
路洱感知到米恬靠了过来,伸手贴住她的腰。路洱主动敞开胸口,让米恬能把脸藏进她的小腹。
小腹正在被一滴又一滴的水濡湿,泪水穿过短袖,晕在她肌肤上。冰冰凉凉。
米恬连哭都没哭出声。
路洱将米恬揽得更紧,轻轻地对她耳语:“没事的。她会好好的。”
她这么好,她一定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