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与光明》独孤不羁

20、博览（下）

　　在马洛市的中心，一座透明的宫殿伫立在广场上。那宫殿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金色的光芒。这座恢弘的建筑以钢铁为骨架搭建而成。它的外壁没有使用石头或是木材覆盖，而是由一种叫玻璃的物品打造，如水晶般透明。人们站在外面，就能看见在宫殿里各式各样的新机器和新发明。
　　在宫殿的前方，广场被来自不离雪各地的权贵和富商们围得水泄不通，而在他们的中心，瓦纳斯、理查德、米尔斯和布鲁克斯正在为这次博览会进行致辞。
　　第一届不离雪科技博览会，终于在万众瞩目下，于马洛市正式举办。在布鲁克斯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开幕式演讲后，人们蜂拥着朝这座水晶宫殿的内部涌去。
　　硕大的会场被分成了四个区域，踏入会场就来到工业生产区。这里的都是些提高生产效率的机器，如自动纺织机、蒸气压缩机。
　　商人们互相吹捧这些机器是如何提高产率，降低人工的。失业的闲人却对它们破口大骂，或小声咒骂。一是宣扬它们害得自己丢了工作，二是传播它们是恶魔的产物，吸食人的灵魂，让他们失去健康。若不是工作人员在场，他们甚至巴不得当场把他们砸了。
　　商人们喜闻乐见于这一幕的发生，他们窃笑着，指指点点，评价世风日下，人们不遵光明圣典中的美德，越发懒惰和愚蠢。他们还将穷人贫穷的原因解释得头头是道：那是因为他们整日只想不劳而获，不愿跟上时代。若不是光明神庇佑，他们只怕连辱骂机器的力气都没有，就该去见光明神了。
　　嘲讽失业者并不能满足这些有钱人的虚荣心，尽管他们富裕无比，血统者看他们的目光同穷人一视同仁的轻视。为了回应趾高气昂的无知，商人们高声解释起机器的原理，试图让贵族们为他们渊博的学识折服。可他们哪懂机器运行的原理，不过照着魔法解释科学，徒增笑柄。血统者好不理会他们的胡说八道，快步踏入博览会的第二区域——生活区。
　　生活区里，汽车，蒸汽船轮番出现，在这些庞然大物周边，亦有许多精巧的小东西。穿着的得体的美丽女士为贵族和富商讲解这些用品的功能和作用。富商却毫不在意眼前美色，立刻同贵族致气，一掷千金购下许多商品。不曾想，贵族们只需张张嘴，立刻就有工作人员为他们把产品奉上，气得商人们咬牙切齿。
　　在金发碧眼的人群里，黑发黑眸的美丽少女和女童要比那些机器更加的新奇。只是她们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安静地欣赏着面前的这些工业艺术品。
　　不论是能够奔跑的铁皮箱子，还是绽放明亮光芒的灯，这些炙热而前卫的东西都是女童在云中不曾见过的。她快步略过每一座机器，却不赞叹发明的伟大。只因她一想到松茸镇村民的惨状，就对这些机器充满了厌恶。
　　松茸镇民的愿望明明那么简单，只想继续从事他们做了一辈子的工作，竟落得家破人亡的结局，还要背负莫须有的罪名，白白替马洛市修建车场。女童无数次想要质问师父，为什么要去救胖子卡特，为什么不去帮帮无家可归的镇民。可女童的理智又立刻告诉她，就算师父想做什么，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就算松茸镇民能够得救，随着机器推广，未来还会有无数个松茸镇，到时候，谁又来救他们呢？
　　少女牵着女童的手，却又另一番想法。她感慨不离雪人民的智慧，这些人竟然靠着双手，创造出了不亚于神魔的奇迹。而这一切，没有任何血统者的参与。
　　在见识了闻所未闻的工业产品后，少女和女童快步进入了博览会的第三个区域——武器区。在体验武器的摧毁力前，每个人都需跨过一条漫长的长廊。
　　踏上长廊，映入眼帘的便是上古不离雪时期的法器。这些法器精致古朴，隐有少女熟悉的气息。不论是镶满魔法石的法杖，还是被神明祝福的剑盾，都只能被强大的血统者操纵。必须注入磅礴的光明之力，就能毁天灭地。可如今的不离雪已无人能够激发如此强大的魔法，神器便如废铁般被至于走廊两侧，只用一层玻璃挡住，连围观者都没有几个。
　　少女和女童又向前走了几步，便是刀、剑、重盾、长枪陈列之处。这些武器被一群衣衫落魄之人簇拥，纷纷指指点点。有人说他凭刀剑便能捅死魔法宗师，立刻又有人道靠长枪能单杀巨龙。吹嘘声一旦响起，就再也无法停下，什么独挡千军万马，什么击溃沙莫联军。倒不知他们为何没有立刻挪开拦绳，举起兵器，推翻血统者去。
　　再朝前走，锁子甲，钢盔等防具被关押于如牢笼般的金属围栏内，无人能够闯入。自从有了这些被附魔的防器，魔法对人类的作用就没那么大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围观的人，少女和女童亦匆匆朝前走去。
　　通道乍宽，摆满了各种新式武器。除了火枪火炮，还有许多少女不曾见过的武器。这些装备被大量配备于不离雪的骑士团和军队之中，使得不离雪的军队不再依靠强大的魔法保家卫国。靠着先进的武器，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同训练有素，善用秘术的沙莫联军抗争。也是从那时起，战争再不是双方贵族表演魔法的游戏，而成为了所有人你死我活的修罗场。
　　穿过了时间的长廊，少女和女童终于来到了第三个区域之中，在这个区域里，放置着许许多多巨大而冰冷的武器。纵然是见多识广的少女，也对于这些武器一无所知，只能从那些文字上了解这些武器的使用方法和威力。它都如凶猛的野兽，被层层围住，好似一脱困，就能让世界毁灭。
　　女童不喜欢机器，自不会对这些庞大而臃肿的巨兽感兴趣，更对它们的介绍嗤之以鼻——轰杀巨龙，摧毁要塞，于万里外毁灭城邦。女童不禁想：若这些武器真有它吹嘘地那般厉害，为何血统者依旧将朝政牢牢把持在手中？不离雪依旧被莫尔德霸占数千里的土地？为何松茸镇民不拿起它们把马洛市的贪官蠹役赶尽杀绝？
　　“你不喜欢这些东西？”少女早知女童近日来的忧愁烦恼，笑问道。
　　“师父，徒儿不明白，若这些武器真有那么厉害，为何大街小巷，不见受迫者持有？为何人们依旧对魔法、血统趋之若鹜？这些人为了卖出商品，还真会信口雌黄，连人命和道义都不顾。”女童对武器毫无兴致，脚步便快上许多，对身侧那些灵巧的武器亦熟视无睹。她一想到松茸镇民在狂风暴雨中艰辛工作的身影，
　　少女却对这些灵巧而威力巨大的小玩意儿有着格外的兴致，她左顾右盼，只见一把小巧精致的银色小枪雕琢玫瑰花纹，挂在腰间十分好看，着实符合她的心意。只是她怕同女童走散，便只扫了一眼枪支介绍，匆忙跟上女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他们传承了数千年光明血脉，自是不能接受，一件武器便能胜过他们数载修行。”
　　“那我就更不懂了，难道一人苦心修行数十载，还不如一件武器强大？那修行的意义何在？勤学苦练的意义又何在？反正到最后，什么都能被机器取代。”女童停下脚步，眼中满是莹莹的迷茫，“难道跟不上时代的人活该被淘汰吗？难道进步的代价是一代人的悲哀吗？难道要让松茸镇的惨状在不离雪的每一处重现吗？这些机器到头来只成为利欲熏心者谋财害命的工具，却没有让任何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其政察察，其民缺缺。镜儿，那是人的问题，不是机器的问题！总有一天，等到机器能替人类完成一切工作时，人就能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事了。”少女微微一笑，将女童抱入怀里，贴着她的脸道，“镜儿，你需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以天下第一为目标修行，总能遇到更高的山。可若为了修心持正，匡扶正义，那我们只需跨过心头的那一座山，便能一览众山小。但不论是跨过心头那座山，还是接受机器带来的便利，或者撰写约束机器的律法，都需要时间。”
　　“那要等多久？”女童用手亲挡少女的脸，严肃问道。
　　“等到历史的浪潮将他们每一个人推到风口浪尖。”少女亦严肃回答道。
　　女童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就被少女放下，牵住她的手，朝最后一个区域前进。耳边咒骂声不绝，是形形色色的人对武器的谩骂。有血统纯正的魔法师，有武艺高超的战士，还有什么也不懂，跟着他们痛骂的百姓。
　　二人未理会这些声音，快步来到博览会的最后一个区域——科技体验区。在这里，人们可以体验各种各样的新发明和新科技。但琳琅满目的柜台只属于刀尔的拥有者，只有他们有足够的财富购买各种昂贵的纪念品。
　　少女很快在五彩纷呈的纪念品中发现了适才那款银枪，标价十五刀尔。这对少女来说本不该是个昂贵的数字，尤其是她这般强大的修行者。
　　只不过经过这一年多的胡吃海喝，少女所带钱财所剩无几。为了能够继续胡吃海喝，她只能向瑞凡绝公爵求助。虽然公爵愿意以合作伙伴的身份支援少女每月四十刀尔的活动资金。但少女以故君子之风自居，不愿食嗟来之食。硬是把自己十刀尔的月薪卖给小理查德作为保镖。
　　少女并不是省钱的主，这十刀尔刚好够她每月省吃俭用地胡吃海喝，她不用翻钱包，都知道没有足够的钱购买食物以外的商品。只能眼馋望着那把精致的手枪，驻足不前。
　　看着那些商贾挥金如土，一出手便是上百刀尔，带着笑容和商品离开。少女不由暗叹口气。她掏出自己的钱包，翻来覆去的寻找，连内胆都掏了出来，最后也只寻到几刀尔的硬币。她叹了一口气，拉住女童的手，准备离开。
　　“这位美丽的女士，请问您看上了哪件纪念品？”一位穿着曙光市衣服，戴着绅士帽的白发男人出现在少女的身侧。他看着少女困惑的眼神，行了个绅士礼：“忘记和你自我介绍了，我叫米尔斯，是马洛市的市长。如果你有任何喜欢的东西，我都可以做主，送您一件。”
　　“谢谢叔叔，您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是师父说过，人不能吃嗟来之食的。”女童对米尔斯点头说道，但她的嘴马上就被少女堵住。少女一脸笑容，但眸子却在米尔斯的脸上停了许久，仿佛要把米尔斯看穿：“原来您就是米尔斯市长，小理查德公子一直和我提起您，说您是一位大方而开朗的绅士呢。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少女很快获得了她的银质转轮枪，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着把枪，高高兴兴带着女童继续去体验这些只有不离雪才能玩到的有趣东西了。
　　在会场另一侧，仍有许多人在武器区观摩。打扮最豪华的并非商贾，而是光明协会成员和许多前任议会议员。不出所料，他们仍会在这一届议会中成为议员，自然成为光明协会众人拉拢的对象。
　　“罗德侯爵，碧浪市的武器真是厉害。”议员们站在那一架架重炮和从未见过的武器前，发出啧啧称赞，“幸好它们掌握在我们这些文明人手中。要是他们被布鲁克斯这种乡巴佬，卡斯兰特这种土鳖掌握，鬼知道他们会怎样压迫百姓。”
　　“我相信有各位紧恪光明的正义之士在，绝不会让他们胡作非为的。”罗德点头，众人欢笑，他们都对罗德的恭维颇为满意。纷纷向他递出橄榄枝，购置武器，用以暗抗王室。
　　“罗德，你把这些武器卖给各位正义之士也就算了，你还打算把这些武器卖给王室？”一名光明协会成员突兀打断了众人签订合同的商磋，一副设身处地的愁容，“你就不怕他们用我们的武器来攻打我们？”
　　众人立刻停下了签合同的手，连笑容也收去，冷冷看着罗德，希望他做出一个解释。若罗德将武器两边售卖，那这些武器他们岂不是白卖了。罗德眉头一紧，岂不知对方是见自己赚钱眼红，故意拆台，冷笑一声，已想好说辞。
　　“就算我不卖，光明协会里的其他人也会卖。难道理查德就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那可是五百万刀尔！”罗德骄傲地看着这些武器，用力拍了拍它们，“诸位大可放心，就算新式武器送到了军队和骑士团里，那些固执的血统者们也绝不愿使用它们以玷污自己的血统。不信你们可以查查上一批交给军队的武器，放在库中，已积了数年的尘灰。”
　　“我们当然相信您，罗德侯爵。毕竟我们同大流士、塔克素有来往，他们确实不愿使用这些机器。可看王室的架势，他们好像非要军队装备这些武器不可啊！”议员们微笑着提出了他们的质疑，便看着罗德，不动声色。
　　“尊敬的议员们，你们大可放心。我同大流士公爵是老相识，你们以为这些年的军火是谁订购的？我们的武器只是送去军营而已，有武器，不代表要用武器。若他不命令下属装备武器，谁又愿意去学习新式武器的使用呢？”罗德抱以同样的微笑，向众人证明他与大流士的关系。
　　“那就祝罗德侯爵早日升官发财了。”议员们终于不再担忧，纷纷恭维罗德，与他继续进行合同的签署。他们每个人都在畅想美好的明天，王室再无半点约束他们能力的明天。在他们拥有这些武器以前，绝对的武力都隶属于拥有无数血统者效忠的王室。而当他们拥有了武器后，他们便能将属地无数的普通人，打造成拥有绝对武力的军队，再不受王室半点节制。
　　不是所有议员都会尚未发现的未来洋洋得意，亦有心思缜密者，为王室近日来的一系列行动困惑担忧。他们虽然不明白王室在议会前举办博览会的目的，但清楚知道，来者非善。
　　“自从上次议会，已经五年了。说来真是悲哀，那年议会，那一个个自诩忠臣的肱股之臣怎么就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劝谏陛下莫要再往基层增派官员？”
　　“本来财政就不够了，还要拨钱给他们。若这些人一心为民倒也是件好事，可他们却仗着陛下的名义吃拿卡要。全然不把我们这些议员放在眼里，反倒对给资给粮的光明协会毕恭毕敬，也不知陛下做这些为了什么？”
　　“更别提陛下还要我们通过扩张海军，剿灭海盗，发展海贸的提案，那可是无底洞啊！我看，除了便宜光明协会那些人，对我们是没有半点好处。该死的塔克，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出卖大家的利益。”
　　“就是啊，钱也没到国库里，反倒让光明协会的人赚得盆满钵满，让塔克养寇自重，让我们这些同理连枝的血统者日子越来越难过。陛下难道不知道，我们才是他最忠诚的支持者吗？他得先是我们的国王，才能是不离雪的国王！”
　　“别说了，要不是他这些年来的政策，也不至于让光明协会发展成如此规模，更不至于连百姓们都敢抨击辱骂我们。”
　　“不知这次议会，陛下是否因为看见我们为充盈国库付出的汗水，决定还利于我们。让我们好好收收那些贱民的烂骨头，能从他们那里抠出更多刀尔来。”
　　“你就别异想天开了，我可是听说了，国王这次是要向我们这些使用机器的地区重征直接税。土地、工厂、人口，每一项都要交钱！”
　　“奥尔汀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连这些钱都要收？我们可是为了国家，为了奥尔汀家族，才购置田地，置办工厂，收留流民的。不然他们没饭吃，早就拿着锄头和镰刀，把他一家都掉路灯上了。我们做了那么多，他们反而要向我们收更多的钱？光明神在上，圣子在上，这哪有半点道理可言？”
　　“他也不想想，这些钱他收的上来吗？”
　　“以前自然是收不上来的，可现在官员都下了乡镇，他们不是好敷衍的人。”
　　“难道我们就不能将他们收买吗？”
　　“你不也试过了吗？可他们听你的吗？陛下尽选些血统平庸的贱民上任。他们本就愚蠢无知，又对我们保持偏见，哪肯同我们合作？更有甚者，收了我们的钱，还要反告我们一手贿赂，落得家财收归国库的下场，我们的苦上哪说去？”
　　“如今国库也没多大缺口，陛下怎样要钱要个不停？真是莫名其妙。难不成他又想来一次光明军南征？我看南征之日，就是奥尔汀家族毁灭之时！”
　　“嘘！这些话可不经说。他莫非真被那些贱民夺舍了，才想得出南征莫尔德。”
　　“那你倒是说说看，陛下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上面自有上面的想法，我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都是瓦纳斯该想的。我们能做的，就是执行王室的命令嘛。他要收直接税，我们就交直接税。可他要查人口，查土地，我们大不了把土地还给个人。他们交不起直接税，自然只能再把土地送给我们，又把身体重新卖给我们工作。到时候我们是乐于助人的好人，国王陛下可就是夺人田产的恶人了。”
　　众议员哈哈大笑，很快也来到了体验区。最昂贵的项目往往不是仅靠财富就能体验，只有尊贵的血统和崇高的地位有资格，第一个乘坐火车环绕马洛市一周。五十刀尔的费用对议员们来说九牛一毛，他们没有任何犹豫就将列车坐满。可钢铁巨兽并未立刻出现，它的头等舱正等待着这次旅行最重要的人物——瓦纳斯议长。
　　瓦纳斯议长向众人挥手致意，在与每个人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后，才念念不舍地走上了火车。随着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响起，火车的车轮开始转动，朝着远方驶去。飞鸟被这巨大的轰鸣声惊起，略过天际。只是火车的速度风驰电掣，一眨眼的功夫便将鸟儿甩到了身后。

　　王宫中，王子和国王正下着一种名为四相棋的棋局。国王的棋势步步紧逼，王子虽成防御之势，每一步棋总滴水不漏出现在应当出现的位置，化险为夷。
　　“巴德尔，你此次前往马洛市，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国王语重心长地说道，他一步快棋，用刺客棋直逼王子棋的主阵，“你要警惕的，不仅是光明协会那些人。”
　　“儿臣一定会的。”王子点了点头，思考着下一步如何走，“请父王放心。”
　　“大臣们都在猜我要召开议会的原因，尤其是自作聪明的布鲁克斯。他还以为我要整顿议会，就私自前往马洛市意图刺杀瓦纳斯。也不知他到了那里为何改了主意，假借我的名义向议员们敛财，赚了百来斤黄金。”国王突然握紧了把玩着的棋子，用力摆在桌上，震倒一片棋子，“你也应当听过他们许多人的猜测。你觉得，我召开议会是为了什么，你又觉得，我命光明协会举办博览会，是为了什么？”
　　“分化光明协会？整顿军队？还是说，真要改税收钱？”王子边猜，边将棋子颗颗摆正。他见国王眉头紧锁未曾松开，握子之手便悬于半空，始终没有落下，“儿臣猜不出来。儿臣只知道，父王的决定总是正确的。”
　　“距离上一次议会已经过去五年了，我要知道，现在谁是真正的忠臣。又有谁，大奸似忠，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却对吾的命令阳奉阴违。”国王撑着头，继续摆弄起他手中的棋子。
　　“儿臣明白了。”王子将自己的重甲骑士棋移动到了主阵的前方，保护住了主阵内的所有棋子，“可儿臣如何看出，他们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你身入局中，自能分辨忠奸。”国王的另一枚刺客棋冲入王子的主阵中，“将军。”
　　“儿臣输了。”王子望着棋局，沉默良久，没有下出那步最后的杀棋。他投下了主将棋，主动认输，“接下来，就请父王静候佳音。”
　　“没有永远的忠臣，也没有永远的奸臣。你记住，听你话的人才是忠臣。不然不论他多么正直，多么惊才绝艳，你也决不能任用他。”国王起身，在王子眼中似乎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感慨地拍了拍王子的肩膀，“身为血统纯正的光明神后裔，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待王子离开后，国王打开了暗线送来的信，不禁冷笑，信纸上只写了几个字：臣刺杀瓦纳斯失败——布鲁克斯。

　　第二班从不离雪市出发的火车正停靠在郊野的月台，等待着最后乘客的到来。穿着军装的王子和他的白马随从伴随着第一缕阳光，来到了车站。盛装的马匹与那些钢铁的建筑相比，显得格格不入。马儿害怕地望着眼前的巨兽，止步不前，一众人只能下马前行。
　　“王子殿下，属下只能送您到这里了。”卡斯兰特下马，对王子行礼。
　　“辛苦您了，卡斯兰特大公。”王子脸上的笑容如同清晨的阳光一般，和煦而温暖，“只是我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我们真正能够团结的人如此之少，而貌合神离的人却又如此之多？”
　　“王子殿下，恕臣多嘴，有句话我一定要提醒您。”卡斯兰特没有等待王子回应，立刻补充道，“血统者表面的团结，都是为更方便地统御治下百姓。百姓越强大，他们越团结。若百姓一团散沙，他们自然不必团结。不离雪也将不负不离雪之名，成为一个个渺小的城邦。”
　　“还请大公直言，您到底想表达什么？”王子踏上车厢的脚停在半空，转头问道。
　　“到那个时候，他们将变成一盘散沙。殿下便可扬鞭纵马，将军政大权牢牢握于手中，将他们逐个击破，从此，不离雪就能变得和云中一样，成为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卡斯兰特紧握剑柄，银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明白了，卡斯兰特大公。”王子沉默了片刻，说道，“请您转告父王，不必担心我，我会让光明散布在马洛市的每一个角落，团结每一个可以团结的人。”
　　“此去马洛市，那个曾经在王城制造混乱的神秘人或许也在，请王子殿下一定要注意安全。”卡斯兰特叮嘱道，“他和曙光市的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罗伯特·瑞凡绝吗？”这个名字缓缓从王子的口中说出，有些沧桑，有些疑惑，“你说他会不会仍然活着？带着怒火，向我们复仇呢？他会不会也在等着我们不再团结的那一天，那我们挫骨扬灰？”
　　卡斯兰特的瞳孔微微睁大，他愣了一会儿，回答道：“请殿下莫要担心！这个异教徒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和他的家族一起，被埋葬在故去的传说里。他那黑暗的灵魂，也早已在光明的庇护下，灰飞烟灭。王子殿下，难道国王陛下已将十八年前的真相告知您了吗？”
　　“我不知道十八年前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我将要去做什么。”王子的瞳孔里倒映出金色的天空，倒映出漂泊的云，倒映出初晨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