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与光明》独孤不羁

31、落幕（下）

　　月光被乌云笼罩，伴随着令人烦躁的蝉鸣。中年的男人穿着雍容的礼服，推开灯火通明的礼拜室。他摸着山羊胡，直直看向外面的一片黑暗，随后合上了礼拜室的门。那一刹那，那面无表情的，光鲜亮丽的脸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只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回荡在黑暗的长廊中。一阵暖风将乌云吹开，当月色重新散落在过道时，长廊中已空空如也。
　　“国王陛下，我想知道王子殿下的行动是否得到了您的授意。”昏暗的书房里，基德略低着头，看着国王。他的脸上略带倦意，热汗从额上留下。见国王没有回答，基德拿出手绢，擦干了汗渍，在犹豫片刻后继续说道：“这是十八年以来，最好的一次，将科技的纳入我们手中的机会。”
　　“基德，十八年过去的真快啊。”国王随意躺在靠椅上，示意基德一同坐下。他半眯着眼，将手随意搭在腿上：“那个时候，神遗忘了我们，遗忘了他们的子孙。我们血脉中的力量越来越微弱，已经没办法同那些异国的强者抗衡了。”男人握紧了他的拳头，“沙蛮在东部来去自如，莫尔德的重兵直指神圣蓝瑙市，伟大的不离雪岌岌可危。那个时候，是谁救了我们，是谁带领着他的武器和机器，把那些异教徒们赶出不离雪的土地？是他啊，是我们的英雄。”男人瞪大双目，一字一顿地说道：“罗伯特·瑞凡绝。”
　　基德的额上依旧流着汗，只是这次的汗少了几分急躁，多了些许冷静。基德抹了抹头上的汗，脸上的倦意已打起精神，他似乎是知道国王想说些什么，只是现在不是他插嘴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也以为，或许我们应该改革，或许我们应该摒弃我们的血脉，转而投身科学，投身机器。”国王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重新眯起眼睛，慢悠悠地说道，“然后发生了什么，基德大公，请你告诉我吧。”
　　基德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后来，瑞凡绝居功自傲，妄图颠覆光明神的血统。幸而光明神重降人间，将瘟疫降于不忠之人，让光明的血脉重新伟大。”
　　“这就是你，深夜来访的理由吗？”国王的神色不怒自威，他抚摸着自己的八字胡，望向基德。
　　“光明协会的每个人都该接受光明的制裁，但是我认为他们的发明不应该。”基德站起身来，思索了片刻，沉声回答，“相反，我认为这些机器应该投入光明神的怀抱。”说罢，基德看了眼国王，见他闭目养神，才继续说道：“当这些机器投入运作，我们可以生产更多的商品，然后把这些商品朝整个恒古大陆倾销。如果有哪个国家抵制我们的商品，那些可怕的武器便能派上用处，让他们知道不放开贸易的后果。如果能在恒古大陆的每一块角落开上售卖这些商品的商店，让那些异国人离不开我们的货物。那我们的国家就会变得更加富强，我们会兵不血刃地，潜移默化地支配恒古大陆。那个时候，神圣不离雪将成为恒古大陆唯一的霸主。而您将和上古时代的那些无敌于世的霸主们齐名，成为大陆最传奇的几个名字。”
　　国王的八字胡翘得更高起来，只是他依旧一言不发，摆弄中指上的黄金扳指。
　　“何况，如果把机器掌握在我们手中，那些旧贵们将不得不收起自己嚣张的气焰，而不是天天坐享其成，却依旧不断和王室提条件。”基德神情严肃，继续说道，“据我统计，这些年来，那些被光明协会所掌控的城市所上交的税收可是那些旧贵族们的数倍。就算这样王室给了他们如此多的优待，这些旧贵们依旧不知满足，没日没夜地问王室要好处。他们真应该想一想，是谁给了他们这些。若不是您十八年前虔诚期待，让光明之子降世，那他们早就该投身光明神的怀抱了。”
　　国王的眉毛也翘了起来，他微微睁眼，侧头继续听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收回王子殿下的命令，并派出亲信，在全国范围内，以王室的名义建立工厂，尤其是那些去世议员们掌管的城市，将王室的势力范围继续扩大。随后，我们要在这些城市给工人们数倍的薪水，让他们感受光明的伟大，在光明的沐浴中过上过吃饱喝足的日子。这样，其他城市的人便会慕名而来，大量的人口都将直接在我们的管辖之下，从前那些难以收到的税收，将会轻而易举地来到我们的手中，而不是被那些大小贵族们层层剥削，最后只留给我们一点了。”
　　“我知道了。”国王悠然起身，走到基德背后，将手搭在基德的肩膀上，他的身影太过高大，以至于挡住了照在基德身上的光，“基德，已经很晚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让光在这种时候照耀黑夜里的每一处，你说是吗？”国王回到了座椅上，头顶的魔法灯摇曳着，愈发微弱，倒是将他的脸颊映衬得黑白分明。
　　“臣告退。”基德起身行礼，他的身影在不断的明暗交替中，最终停在了黑暗与灯光的边界线上，“陛下，属下还有一个问题……”
　　基德没有将问题抛出，等待国王首肯的转身。夜色逼人，黑暗离他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爬上他的双脚。
　　“是谁做的并不重要。”国王摊开面前的信件，流动的目光瞬间凝固，聚焦于方寸间的一字一句，“那个计划成功后，罪魁祸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
　　云消月现，基德留下荣耀尽归不离雪的祝福后，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时月光在赤裸的草坪上铺上一层明亮的走道，竟比魔法灯下的红毯白砖更加敞亮。
　　随着这条道路跟随基德离去，王宫内回荡起剧烈的敲击声，那是权杖与地砖相撞的回声。喜怒不形于色的国王此刻依旧掌握着平静的面容，他的手掌却紧紧按压在适才翻开的信纸上。
　　狰狞的文字未因愤怒的褶皱模糊不清，反倒在魔法灯的照耀下格外刺眼。国王并未如来信者所料，将他的奏折悉数阅尽。但那人的意图早已藏匿于字里行间，目之所及的每一句话都令奥尔汀瞳孔震怒。
　　……九月初，莫尔德军撕毁合约，大军压境……
　　……新军以火枪火炮抗击，全军覆没……
　　……幸得第一军将士奋勇杀敌，占据各关各隘，寸土不让，暂退敌寇，然弹药库已被莫军摧毁，付之一炬……
　　……莫贼流窜于圣十字堡，侵袭各村各镇，焚村落，筑京观，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臣大流士恳请陛下，将增加军费的提案加入议会议程，臣不甚感激……
　　……臣誓死携南方军守卫圣十字堡，绝不让十八年前的悲剧重演……

　　“理查德小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少女牵着女童的手，看着来人。月光为她宁静发饰，微风为她飞舞长发。
　　“这段时间忙着松茸镇的事务，没想到马洛市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您这段时间可还安好，理查德女士？”理查德先是朝少女行了绅士礼，又朝女童行了绅士礼。
　　少女莞尔一笑：“看来我这个理查德家族的身份是甩不掉了呢，理查德小公子。您真是有心了，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了吧，真是辛苦你了。”
　　理查德憨憨一笑，红着脸，挠了挠头：“如今二位平安无事，我便安心了。如今博览会已经落幕，请问您下一步打算去哪里，继续您的旅程呢？”
　　“看见那颗星星了吗？”少女的手指向了东方，群星在夜空中闪烁，也在她晶莹的双眸中倒映着，“那就是我要去的方向。”
　　理查德顺着少女指的方向望去，明亮的东明星在天际的东边耀眼了黑夜，那一刻他好像看见了少女的故乡——故事里美丽而神秘的云中。他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星辰再过耀眼，也比不过晨光的万分之一，可惜所有人都在黑暗之中，见不到那般明亮。您是不愿沉沦黑暗，要回到您美丽的故乡了吗？”
　　“理查德公子，原来你也会有感春伤悲的时候。”少女仰头，悲悯望向闪烁的夜，星空和流光在她的双眸中流动，那样子像极了云中传说中的神女，“但黑暗总会落幕的，因为太阳总有升起的那天。”她的唇角泛起：“在那一天到来前，我还不打算离开。”
　　理查德神情一滞，他向少女深深鞠了一躬：“我替不离雪的百姓由衷地感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