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书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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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了眼睛的这半个月，王家小姐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清晨的鸟雀声里练习走路，走去向她阿爹阿娘请个安，请完安后便躺在摇椅里边听小倩的读书声边换着药。
她天性喜欢热闹，就图着有个声音。眼睛看不见了，若耳边也太过于清净了，对于活着，王家姑娘就觉得没有了实感。
王淡艳什么书也让小倩读，从一开始的正经书，发觉读得多了就容易昏睡，便想着换一换不正经的话本子听听，或者是几个戏谱，发现最后还是会睡着。她百思不得其解，觉得小倩的声音也太干巴了吧，连话本子中的将军一腔热血抛头颅的精神也未曾读出来。
恰是这时候，三郎背着药箱过来了，小倩看到三郎就仿似看到了救星，她将书塞到三郎手中，便借着其他的由头转头就走。
王淡艳何尝不知小倩耍滑，清了一声嗓，故意问三郎：“要不你试着读读？”
三郎未曾推辞，放下药箱，问她：“哪一篇？”
他近些日子身上也带着药味。
王淡艳记性不差，想了想，说出小倩方才读的那篇。她听到了三郎翻书页的声，似乎在浏览着她说出的故事。好半程，三郎开口，还用着方言，配着那如英雄志一般的故事，出来的声比小倩还像死鱼，毫无起伏，三娘的肩膀就抖动不停了。
然后憋不住了，捂着肚子，在小亭中笑得不停，等回过神来，三郎的早就停了。
王家姑娘笑完了才觉得不大好，有一瞬的迷茫。耳边过于安静了些，安静地让她在这一瞬真想能看看对面他的神情。
是否会恼怒，是否也在笑。
三娘第二次开口叫他，不同于第一次带着试探的不确定，这次是情真意切的不确定。
“三郎？”
三郎嗯了一声。她看不到他的愣神，只听到在自己叫完这声后，他似乎站起来，走动的声音无孔不入，她几乎循着声音去转头，听到他打开了药箱。
王淡艳心安下来，静静等待着，等到他重复这几日他都会为她做的事情。拭泪，擦药，手上动作行云流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卡顿。
待药香燃起，耳边清朗的读书声再响起。这回不是方言。以往令人作呕的药味这次没有熏到王淡艳。
她高估了自己，她又睡着了。
这天的天气并不好，阴阴沉沉的，梧桐叶子似乎也蔫蔫的，远方天际有闪电划过，三郎抬首时，瞧见了亭外站着的人。
外头，王夫人见过了亭中女儿自病后难得一见的笑颜，不再是勉强挤出让她宽心的笑，这回是发自内心的笑。
王夫人比王地主小十四岁，柳叶眉，凌雪目。她在年轻时被许多人都看不起，可谁见了不曾在心里嫉妒她的好相貌。如今年过半百，经了这一遭，大病一场，此下看着与王地主也无异，发中隐隐白了根。
王夫人长久地望着自家的三娘，看得真切。她问身边的丫头，那个人是谁。婢子答是新来的游医，无名无姓，是而唤为三郎。
王夫人看着亭中的小妹，移目到她的脸上，纱布裹起来的眼睛，小妹最传神的就是眼睛，里头往往什么也藏不住。她心中一时悲怆，小妹此番既然实在开心，她现下进去恐会勾起她的伤心事。在离开前，王夫人随口说着：“这三郎似乎不错。”
身边的婢子会了意。
第二日，小倩就喜盈盈地和王淡艳谈天说地，什么东邻家里怀孕的母狗下了小狗，那狗被母猫追着咬……林家二小姐对自个前两天买的脂粉过了敏，就那个嘲笑王淡艳是瞎眼的母鸡，现下好了，脸肿成猪头了。
王淡艳也乐了，主仆俩一起笑。正笑着，小倩噤声了。王淡艳一时不察，再等着她自己收敛声音时，皂角味就扑了鼻。
她闭嘴，变成鹌鹑了。
每一个鹌鹑似乎都容易被风月糊得缩脑袋。
小倩噤声，看完三郎，看小姐。看三郎依旧从容，小姐强装镇定。三郎几乎未曾与小姐闲话过，这个外边来发游医爱安安静静做着他的事。可不得不承认，三郎很细心，有时候连小倩都注意不到的事情，他会察觉。
王淡艳以为他会如同前几次一般，在换完药燃尽香后无声离去。
这一次，他却在药炉的盖子盖上后，问她：“要听我读书吗？小姐。”
王淡艳一时哑然，不及出声，心在狂跳，嘴也微微张着。
苦尽甘来？
不。
三郎的下一句：“夫人让我来您跟前读。”
去死。
王淡艳翻了个谁也看不见的白眼。小倩则喜不自胜，将书双手捧上去，随即坐好拨弄着药炉里的东西。
三郎的声音一直很清朗，不论是方言还是官话。她与他相识至今，满打满算一年。她认识他，不能算为了解的程度，可好笑的是，比脸更熟悉的，是他的声音。
王淡艳呵地想笑，拿着小倩买来的蜜饯往嘴里塞，心里将这不识货的骂了许多遍，由祖宗往上三代挨个问候，耳中却依旧依旧听着他念出来的一字一句。
“主人怜汝汝怜鱼，要物我、欣然一处。”
好半天，他读完了一篇，王淡艳换了个姿势坐，叶子下的影斑驳打在她身上，三郎很认真地翻书。
小倩出去了。
王淡艳继续塞蜜饯。
“小姐，蜜饯为甜食，对牙口不好，该少食。”
王淡艳心里还存着气，恶狠狠怼他：“你管我。”
三郎闭了嘴，不过不再读书，王淡艳动耳侧听他有倒茶水的声。
三郎递给她，道：“小姐牙会酸。”
王淡艳想瞪他，奈何看不见，依着声音乱扭头。三郎看出来了，被逗笑，音中都含着笑，像遮阴的梧桐叶，对她说：“我在这。”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起身，走到她身后为她拆下蒙眼睛的东西。
三郎这日其实来得很早，从晨起就在等此时，外头石板青青草被踏倒了一次又一次，小倩才姗姗来迟请着他进去。
他删删减减，精挑细选了很多文章，故事和诗篇，然后等着，当她问他时，他就会读出来。
小倩回来时，手中提着糕点盒子。王淡艳又睡着了，身上盖着一件衣。
小姐自从瞎了眼睛就很嗜睡，不明日夜不知何时地睡，听了这些书后就更加贪睡。
小倩偏头，三郎已经合上了书，背对着小倩端正坐着。他的衣裳上有好几个补丁，三郎很清贫。
小倩有一回无心地对王淡艳提起过这样的清贫，话出口后自觉失言。因为那个人也很清贫，也很穷。小姐已经好久不会再提起他了。
小倩注意王淡艳的神情，小姐正拿着瓜子磕得飞起，并不在意。
小倩喜笑颜开，眼珠子一转，七嘴八舌地找着其他的话题掩盖过去。
王淡艳依旧笑呵呵。
三郎给王淡艳换了几本书读，小亭中小眼冒出的清泉汇成涓涓细流，不知何处有叮咚响。当他从书中抬头时，她总已经沉沉睡去。他只好挑些话本子，读些奇事。
这日读到了一篇游记。
王淡艳兴致高了一点，却还是迷瞪，迷糊之中问他：“三郎可曾见过这些奇观吗？”
“未曾。”
“三郎去过哪些地方？”
“未曾。”
“三郎想去吗？”
三郎合书，道：“不，小姐。”
王淡艳哦了一声，说：“我想去。”
王淡艳困得点头如捣蒜。很久，小亭里不再有人出声，小倩扇着药炉，看亭下水里的鱼。
三郎起身，拿起一旁早早放好的衣展开，为王淡艳盖上。
他这几日一直在学习岐黄之术，弄清楚了阿洄开的药材是什么。其中多是养护眼睛的，安神的药也有，却非是可以治失明的。
……
王淡艳闲不住，这些日子三郎偏重为她读的东西引了些外出游玩的兴致，让她不想再困倦惫懒，要去外边转转，玩几天。
王夫人没异议，提出想跟着小妹一块去。王淡艳只笑，撒泼打滚作女儿样对王夫人撒娇，话里话外都在拒绝。
王夫人无奈，临行前不免一番打点，托着碧落山里的妇人多照顾。
她对女儿有愧，虽是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重新回味那日回程马车上王淡艳意味深长的担忧神情，后知后觉她的三娘知道了些什么。
再细问下去，三娘只会含糊其辞地避开她的问话。
王夫人只得作罢。她不清楚自己的女儿知不知晓那些过往，她年纪大了，说不在乎也有些牵强。
谁肯将自己恶的一面展示给子女？
那日原本驾去泊学的马车又回来时，王夫人看着三娘在马车里，阴暗的四壁衬得她面无血色，那双容纳万物的眼睛依旧在眨，只是隔着好多，望向王夫人，对她虚弱地笑，在叫她阿娘。
临行前，王夫人轻叹一口气，抱了抱王淡艳。王淡艳好笑，笑她娘浓郁的不舍，手作发誓状，很跳脱地笑：“我只离开几日，就几日啊娘。”
“小妹还未告诉阿娘你会去哪儿？”
王淡艳想了想，脑里竟意外地想念泊学旁那座小房子的寂静，虽然这处也很寂静，但那里的树叶似乎也都真了些。她道：“碧落山吧，那块近一点，行不行啊阿娘？”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书意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