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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去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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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卿一直记得,她家被灭门的情形。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早上她和爹娘一起用过早膳,在爹爹爽朗的笑声中弹了一首娘亲爱听的《卿云歌》。一切的美好到了晚上都被打破,一队人马闯入德州城。登时,火光四起,沸反盈天。她和琴都被娘亲推进了地窖。
“庆庆,躲好了。”
野兽们嬉笑着,推搡着,污言秽语激荡且震撼着云卿幼小的心灵,她好想冲出去,与贼人拼命,但她记得娘亲对她说过:
“庆庆,躲起来不要出声,爹爹马会上回来救咱们的。”
云卿恨哪,恨得嘴都被咬破,手心被指甲掐出血丝,但她没等来爹爹,只等来娘亲被那群畜生凌辱的惨叫,只等到娘亲死前最后的泪水,只等到那群禽兽搜刮走房子里的财物右狞笑着烧了这个曾经有爱的小家。她在悲伤与愤怒中晕倒,后来,一个小兵发现了她,把她带出地窖,带她到了知州府。那时,她如愿见到了爹爹——德州知府云同照。昔日高大憨直的男人此刻正躺在血泊中。身体上凌乱的插了几支箭,手上还捏着昨晚答应给她买的风车。
“爹”
云卿再也忍不住了,一下挣开拉着她的人就往云同照身上扑去。带兵清匪的男子是昔日云同照的同窗。见到此番景象也是泪如雨下。他体谅孩子以后一人在世上不易,最终还是让云卿亲自为父母下葬。
秋雨阵阵,人心凄凄。
原本如桃花源般安宁的地方,一时间哀鸿遍野,如同人间炼狱。
半月后,云卿与一众因匪患变成孤儿的孩子一同上了京城,一路上,她抱着琴,红肿着眼一言不发。那带兵的人念及同窗情谊,上下走动没有让她和其他孩子一样入宫为奴,而是将她安排在光禄卿乐御府上,做了府上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丫头。
京城,乐府。
刚开始的云卿并不适应,呼天抢地的喊着“爹,娘,我要回家。”可是这是京城距离德州有千百里远,任凭她怎么喊也不会有人应。云卿哭哑了嗓子,叮铃咣啷砸了一个院子。
“还知府的女儿呢?这般粗蛮无礼,也不知主君招揽她回来干什么?”
负责教她礼仪规矩的婆子受不了,连主人家都没有上报便将她赶去了院中最偏僻的柴房。
“煞鬼,就不信还治不了你!”胖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痰,直接丢下小鸡崽儿一般的云卿便大步走出门去,房门没有上锁,他们知道她跑不了,也没有力气跑,云卿无力的趴在地上,只能抬头看见门口那一丝微弱的光。
………………
不是过了多少个日夜,等她再次睁眼,内外完全没有一丝光影。
“夜深了”云卿喃喃自语。
“‘万壑松’呢?”
黑暗中,桐木的质感让她的内心多了些安宁。没错,‘万壑松’便是那把桐木琴,是云同照在她出生之前亲手制作的,陪了云卿整整八年。
她欣喜:“太好了,他们没把你弄坏!”伸出手拨了个商音出来。
“吱”老旧的柴门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黑暗的世界好不容易透尽一丝微弱的月光。
“谁?!”云卿警惕的转过头,通红警惕的双眼,干瘦且蜷缩在一起的身体足以让乐窈窈和平安吓一跳。
看到他们,云卿同样一怔,她们在她入府的时候见过—六姑娘乐窈窈和八姑娘乐慕予。
“奴见过六姑娘,八姑娘。”
云卿的语气不冷不淡,隐隐约约有“赶客”的意味。但那姐妹俩却丝毫不惧,大步走进小柴房四处张望。
窈窈:“姐姐姐姐,你怎么住在这里呀?这里又偏又破的。
云卿:“……”
乐窈窈环顾一圈,见屋内除了人之外只有一张破草席之外再无其他陈设。她又看看地上跪伏的云卿,长发打结,嘴唇干裂,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这让她不禁问:“姐姐姐姐,你没吃东西吗?哼,就知道这些会见风使舵的东西不会善待你,你等着我明天就去告诉爹爹!让爹爹去罚他们给你一个公道!”
云卿:姑娘不必…………”
窈窈:“姐姐姐姐……”
云卿:……………………”
平安还小,一进门看见地上躺着一个长长的东西,心中顿时生出了“这是什么?”的好奇。她偷偷伸出小爪爪,刚想摸一摸,“别动!”云卿推开她扑上去把‘万壑松’拥在怀中,顺便送给平安一个“生人勿近”的冷毒眼神。
云卿动作太大,吓得平安向后退了几步,兴许是她没站稳坐到了地上,疼得她顿时红了眼。
“你无礼了,平安!”乐窈窈这边训完人,转过头脸上带了歉意:“对不起啊,姐姐。平安才三岁,是我这个当姐姐的没教好她。我代她向你道歉。……”
“无事”云卿嘶哑着嗓子开口“姑娘还是叫奴云卿吧,奴低贱,可担待不起姑娘这声‘姐姐。’”
“姐姐”这次是平安开口,粉团子似的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急急忙忙地拉住云卿的袖子:“姐姐,你别生气了,是平安不好,怪平安吧……”见云卿不动,平安从袖袋中摸出一个油纸包,一打开,一块点了芝麻的栗子糕正正躺在中间。
平安舔舔唇:“姐姐,这是南娘亲亲手做的哦,给你一块……”等她说完,云卿手上便多出一块金灿灿香喷喷的点心。
“奴谢过姑娘。”不过一会儿一整块糕饼便被她囫囵的吞下。满口的栗子香与芝麻香混合,从嘴巴扩散到脑袋缓解了云卿这几日饥饿的痛苦。好香。她一瞬间便联想到自己的亲娘也会做如此好吃的栗子糕。
“咳咳。”一滴泪从云卿眼尾滑落,正正滴到平安的手上。
平安伸手去摸她的脸:“姐姐慢一些吃。好吃平安再给你拿,不哭啊……”
云卿:“奴无事,谢姑娘关心。”
吃罢,她盯着乐窈窈的眼睛问:“两位姑娘为何深夜到访?主君和主母不会着急吗?”说起这个,平安不自觉地撅撅嘴:“爹爹才没空管我们呢,十弟弟病了,他们都照看的呢……”
“平安!”
云卿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
气氛正尴尬着。“六姑娘!”柴门被骤然推开,乐御身边的婆子打着伞惊呼:“两位姑娘怎么在这儿?主君主母找不到你们要急坏了……”看见云卿,婆子黑了又黑,边说边加大力度推着姐妹俩往外走,仿佛云卿是什么瘟神恶鬼。
“砰!”一声过后屋内又重新变得漆黑一团。云卿叹口气,重新蜷缩在草席上睡着了。梦中,她还回味着栗子糕的甜香气。
山雨将至,风满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