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卿》乌梅荔枝饮

3、雨泠泠

　　京城春雨绵绵，洗去了先前的燥热，也将人们的记忆冲淡。

　　漱玉轩被丝丝缕缕的药香充满，让人呛得不敢张嘴。两岁的小公子乐子善正被府医围着，小脸呈现不健康的白。乐御站在他床边，搂着泣不成声的南祺飒。

　　门外，细雨湿了庭院，惹得鸟雀翅羽沉沉，只好躲藏在阶下跪着的小少年身旁。

　　“爹爹，我阿娘是冤枉的，我阿娘不可能害十弟弟呀......爹爹......”

　　还敢狡辩？呵，他以为秦氏性子与世无争，可没想到也是个不省油的灯，竟将手伸向无辜稚子……他真是看错了。

　　一张纤薄的手掌拍拍他的肩，乐御转头，正对上南祺飒担忧的眸。

　　“去看看吧，孩子一下失去了母亲，你这个做爹爹是该去劝慰一下。”她的声音关切又疲惫，一想到善儿，乐御又对南祺飒多了一份心疼。

　　“好，我去看看……”

　　无人注意的角落中，一大一小两个粉色身影并排而立。

　　平安：“姐姐，爹爹要走了吗？”

　　乐窈窈：“怎么了？”

　　平安没答话，看着乐御出门的背影落寞地垂下了眼。门外的乐沉熙听到靴子踏水的声音，眼睛里立马迸发出希望与乞求。

　　“爹爹……”乐沉熙强装镇定，不过14岁的少年声音颤抖，眼里满是对上位者开恩的渴望。然而，他错了，乐御接下来的话才让他体会到如坠冰窟：“此事闹得这么大，连宫里面的官家都惊动了。如若不处理妥当……你让整个乐氏，在京城怎么立足？”

　　立足？乐沉熙瞪大了眼，这人命关天的事，他的亲爹却在意那虚无缥缈的名声！他张张嘴，嗓音有些暗哑：“爹爹，十弟的命是命，我娘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们一同生活了十余载，她是什么样的人您该比我清楚啊……为什么……为什么不能——”

　　“够了！”一声怒喝，让同时跪在下首的两个少年身体发颤。许哲手一抖，油纸伞向后偏了一些，豆大的雨珠便不留情地打在了鸟儿的身上。“纵使她平日里如观音般良善，也千不该，万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搞后宅那一套！你以为你十弟发病这件事小，可这事让京城多少人看了笑话！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乐家的颜面暂且不提，若要闹到官家面前，你以为，你乐大少爷还能在这个地方呆多久？整个乐氏，还能在这汴京待多久？……”

　　“不是……”事实面前再多的解释都是无力的辩白，犹如一根紧拧的线突然崩断，乐沉熙直接瘫软在了雨地里，好在有许哲扶着他，他也不至于过分狼狈。雨下的太大，连珠带串的顺着伞骨砸下。少年会在雨地里，拿破碎形容他再合适不过。在他的印象中，小娘温和，守己，绝不会为一己之私加害他人。

　　“请爹爹明察，此时定有蹊跷……”

　　无人应答。良久，久到他以为时间静止，上方才冷冷飘来一句：“去吧，去送你母亲最后一程。”

　　乐沉熙没有挣扎，木偶似的站起身，不顾没有知觉的双腿，一脚深一脚浅地向门外走。他的余光中，是两个粉衣女孩笑颜如画，刚刚还黑着脸的男人此刻无比温柔地将她俩拥入怀中，俨然一副慈父模样。

　　这场景，正好被云卿看见。

　　乐沉熙与他擦肩而过时，脚下的雨水溅上了她的裙摆，她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线后退了一步，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切，成日里没一个笑脸，摆出这样一副死人想给谁看？刚才他身边的婆子不耐的撇撇嘴。粗暴地将她往雨水中带：“走了。”雨水冲刷地面的同时又洗去一个人在世上存在的痕迹，暴雨过后，秦氏没了，乐嘉善醒了。乐沉熙烧的昏天暗地，身边除了许哲再无旁人。

　　三个月后。
　　“庆庆哎，给王大人送了这些谱子后就去你来旺叔那，他家娘子今日得了好大一条鱼，烧好了特地叫咱们吃呢！”云卿擦把汗，脸上漾开笑意：“好嘞刘婶，半个时辰后到！”

　　刘婶脸上同样带笑，目送云卿出门。此时正值空闲，刘婶便与这府中其他小厮婆子谈天。

　　“要说着府中谁人心善，除了几位主子，那必定是咱们刘婶了。这德州丫头，刚来的时候孤僻的很嘛，现在也成有说有笑的样子了。”洒扫的王婶磕着瓜子，眼神同样盯着云卿离开的方向。刘婶含笑摇头：“王大姐说笑了，我老刘只是看着孩子无父无母，千里迢迢来这京城。正好我老婆子无儿无女，和她在一起，也能解个闷儿。”

　　话说京城正是深秋时节,各家各户却都早早准备了冬衣。这天上午,云卿正送完了料子回住处，途径乐府花园时，一个念头忽的闪过：

　　“今天下左右没有其他杂事，不如去湖心那处无人的亭子中浅弹两曲。好久没碰琴了，技术只怕要生疏许多了。”

　　说走就走，她回住处背了琴就往湖心亭而去。忽的，云卿站住了脚，脑中竟浮现出乐窈窈的身影。紧接着，她的心开始抽动，一下一下，令人烦闷。

　　“怪事，我与那六小姐素来无甚交集，今日何故会想到她？”云卿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行了不到半刻，“啊！”一声凄厉的哭叫瞬间穿刺云卿的耳膜。然后一道尖酸刻薄的童声响起：“不愧是死了娘的小贱人，这么没教养，扰了本小姐的好兴致。”那声音顿了一瞬，旋即又响起：“来人，把这小贱人的破老虎撕碎，若是他敢抢，便踩断她一根手指。”

　　“三姐姐不可啊，平安还小，不知如何冒犯四姐姐，这老虎又是我小娘留给平安唯一的念想。还，还请姐姐允许窈窈代妹受过。”

　　“是她！”云卿脑袋一瞬间炸开，骂声、求饶声、哭声不断萦绕在她耳边。她没来的及反应，大跨步冲向声音的源头。到了近处，饶是心硬如她，都不由得为眼前情景倒吸一口凉气：一个衣着华贵无比的女孩正揪着布老虎的尾巴，使劲且混乱地抽跪在地上的乐窈窈。平安被几个婆子按在地上，小小的脸被眼泪和泥土弄花。喊“别打姐姐”喊得几乎破了音。

　　“贱人，小小年纪手段了得啊，竟哄得爹爹日日围着你俩转。我小娘说的对，果然是从姚锦悦肚子里生出来的，狐媚得很啊。”

　　肆无忌惮的羞辱如潮水般涌入乐窈窈的耳朵里，但她除了忍受别无他法。姐姐乐怀恩小娘的娘家许氏这几年入了官家的眼，整个家族如日中天，势头渐渐要盖过乐家。而她们姐妹两呢？以前小娘在世时还有人护着。小娘一走，虽说爹爹主母也护着她俩，可近日大哥，弟弟的事弄得两人分身乏术，何来时间管他们？如今落在三姐手里，乐窈窈只能认栽。以她对三姐的了解，高兴了，乖乖让她打完这一顿就放她们走。不高兴可就难说了……

　　“贱人—”这次的巴掌没有落下，乐窈窈抬头，只见云卿挡在她面前，一只手死死攥着乐怀恩的手腕。

　　“云卿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