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裴元往事-秋露白(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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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的裴元蹲在药圃里，小心翼翼地收集着晨露。晶莹的露珠在草叶间滚动，被他用竹勺轻轻舀进陶罐。这是他突发奇想的酿酒计划——要用百草之上的晨露，为孙伯伯酿一坛独一无二的药酒。晨光熹微中，少年的身影在药垄间穿梭，惊起几只早起的雀鸟。
“元儿这一大早的，是在做什么？”孙思邈捋着胡须笑问，晨风拂动他青色的衣袂。
裴元神秘兮兮地护住陶罐，脸上还沾着草屑：“等酿成了您就知道啦！现在可不能说的。”说着，他宝贝似的把陶罐藏到药架底下，还特意用几捆甘草遮掩。
第一次酿酒，裴元把甘草、枸杞胡乱扔进罐中，又偷偷加了一把冰糖。三日后开坛，浓稠的浆液散发着古怪气味，表面还浮着一层白沫。院里的黄狗阿黄凑过来嗅了嗅，竟嫌弃地打了个喷嚏，夹着尾巴跑开了。孙思邈见状拊掌大笑：“元儿这酒，连阿黄都不赏脸呢。”
裴元不服气，找来个小本子，认真记下：“癸亥年三月，甘草过多，冰糖未化，味涩起沫。”又在坛身上贴了张字条，画了个哭脸。
最有趣的是第六次尝试。正值金秋，裴元见桂花开的正好，便采来一篮子金黄的花瓣加入酒中。谁知甜香引来了成群蚂蚁，不过半日功夫，酒坛边缘就爬满了小黑点。孙思邈采药归来，看见这情景故意逗他：“元儿这是要酿蚂蚁酒？莫非是新方子？”
“孙伯伯！”裴元急得直跺脚，手忙脚乱地驱赶蚂蚁，“这些蚂蚁太讨厌了！”
孙思邈不慌不忙取来艾草，在酒坛四周熏烤：“酿酒如用药，讲究相生相克。桂花虽香，却最招虫蚁，需配以驱虫的艾草。这就好比用麻黄发汗，必佐以甘草调和。”
这番点拨让裴元茅塞顿开。他翻遍医书，研究起药材的配伍。有时半夜想起什么，会突然跳下床点亮油灯记录。某次他迷迷糊糊把墨汁当成了酒曲，第二天看着满脸墨痕的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有一次，他异想天开要在酒中加入荷叶上的露珠。结果捧着陶罐在荷塘边蹲了整整一上午，最后脚麻得站不起来，还是孙思邈把他背回来的。路上老人打趣道：“元儿这是要学那痴心的酿酒师，为了一滴露水守上三天三夜？”
这年腊月，裴元终于配出一张满意的酒方。他偷偷取出珍藏的药材，在院角搭起小灶。雪花飘落时，他小心地护住炉火，连睫毛都结上了霜花。孙思邈站在窗前，看着少年专注的身影，眼中满是慈爱。
除夕夜，裴元郑重地捧出酒坛。琥珀色的酒液在灯笼映照下泛着莹光，他紧张地搓着衣角：“孙伯伯，这次我按《本草》调整了配方，应该不会……”
孙思邈含笑饮尽，细细品味，不料片刻后竟面色发白，额角渗出冷汗。裴元惊慌失措地扶住老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都是我不好……我又搞砸了……”
“无妨无妨。”孙思邈虚弱地摆摆手，竟还有心思打趣，“元儿这酒……倒是通便利器……明日可以给便秘的患者试试……”
这场意外让一老一少在茅房间奔波到天明。裴元跪在榻前侍奉汤药，将失败的原因一一记下。孙思邈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忽然想起九年前那个在泥泞中发呆的稚子，如今已长成执着认真的少年。
“元儿，”老人轻声唤道，“去取笔墨来。”
裴元不明所以，却见孙伯伯在酒坛上工整题字：“癸亥年冬，稚子孝心，千金不换。”字迹苍劲有力，墨色在陶坛上渐渐晕开。
开春后，裴元的酿酒热情更高了。有时他会在酒中加入新采的野果，结果酒坛“砰”地炸开，果肉糊了满墙。有时他又突发奇想加入松针，酿出的酒苦涩难当。孙思邈从不责备，反而时常指点：“药材如人，各有性情。强求不得，须顺其自然。就好比这松针，性烈味苦，需以甘味佐之。”
最惊险的一次，裴元尝试用蒸煮法提取药性，结果忘了看火，药汁沸腾溢出，险些引发火灾。孙思邈闻讯赶来，第一句话却是：“元儿可伤着了？”确认裴元无恙后，老人才看着烧黑的灶台笑道：“看来我们元儿不光会酿酒，还会炼丹了。”
第三年秋天，裴元终于酿出清冽甘醇的美酒。开坛那日，酒香引来了邻里，连阿黄都摇着尾巴凑过来。裴元先自饮半碗，待确认无事，才颤抖着将酒碗捧到孙思邈面前。
酒香袅袅，孙思邈细细品味，忽然老泪纵横。
“孙伯伯？”裴元惊慌失措，“是不是又失败了？”
老人拭去泪痕，抚摸着酒坛轻声道：“旧时有名酒曰‘秋露白’，酒香芬芳，可惜酒方已失。今日这酒清香诱人，清冽甘醇，与我想象中的‘秋露白’不谋而合。我愿将此酒唤作‘秋露白’。不只是为它的滋味，更是为你这三年来如秋露般晶莹剔透的坚持。”
他起身从药柜取出一套银针，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这些年来，我看着你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今日这坛酒，比任何医术都要让老夫欣慰。”
裴元这才明白，孙伯伯包容他一次次“胡闹”的深意。那些炸开的酒坛，那些古怪的配方，那些记录失败的纸条，都是比医术更珍贵的馈赠。
当夜，裴元在桂花树下埋下一坛新酿的秋露白。坛身上他工整刻着：“愿以此酒，报师恩于万一。”月光如水，照见少年坚定的面容。桂花的影子在坛身上摇曳，仿佛也在为这份情谊作证。
孙思邈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只是这坛秋露白，比任何琼瑶都要珍贵。夜风送来酒香，他仿佛已经看到，这个执着酿酒少年，终将成长为一代名医。
裴元填完最后一抔土，抬头望见天边的明月。他终于明白，孙伯伯教会他的不仅是医术，更是那份望着前路的坚毅。就像这坛深埋的秋露白，终将在岁月沉淀中焕发光彩。而这份情谊，也将如酒香般，历久弥新。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裴元往事-秋露白(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