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裴元往事(三)-我可是要成为孙伯伯那样的大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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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的裴元依然保持着那个独特的习惯：每当孙思邈在院中坐诊，他便如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钻入柏木诊案之下，将小脑袋轻轻枕在老人青布长衫覆盖的膝头。
这日春雨初歇，诊案四周还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一位老农挽着裤腿，脚上还沾着田间的泥泞。“孙先生，”他愁眉苦脸地伸出粗糙的手掌，“这几日插秧，手腕疼得厉害。”
“脉弦而紧，此乃寒湿痹阻之象。”孙思邈的手指稳稳按在老者腕间，声音如春风般温和。
裴元在案下竖起耳朵，小手不自觉地模仿着号脉的动作。透过案几的缝隙，他仔细端详着老农的面色：眉头紧锁，唇色发白，正是孙伯伯说过的“寒湿之相”。
待孙思邈号完脉，裴元忽然探出身来，一本正经地将三根嫩笋般的手指搭上老人的手腕。
“哎哟，小神医这是要给我瞧病？”老农被逗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裴元蹙着眉，学着孙思邈的样子摇头晃脑：“脉象弦紧，如按弓弦……”他故意拖长语调，偷眼去看孙思邈的反应。见老人眼中含笑，便更大胆了些：“此乃劳损之症，敷些草药便好了！”
满堂候诊的病人都笑起来。裴元露出缺了门牙的灿烂笑容，得意地望向孙思邈。那只温暖的大手如期而至，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这一刻，他仿佛得了天底下最好的奖赏。
然而这般温馨的时光里，也藏着惊心动魄的插曲。
这日来的是一位猎户，肩上扛着新打的獐子，腰间别着锋利的猎刀，浑身上下透着煞气。裴元照例要往案下钻，却被孙思邈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元儿，去后院把前日采的茯苓翻晒一遍。”
裴元不情愿地撇撇嘴，但还是乖乖去了。待他晒完药材，趴在门缝边偷看时，正见那猎户拍案而起：“什么？要戒酒？老子在山里与野兽搏命，怎能不喝酒！”
孙思邈却不恼，依旧温言解释：“壮士肝火旺盛，若是再饮酒，只怕……”
“放屁！”猎户暴跳如雷，蒲扇般的大手眼看就要揪住老人的衣襟。
“不准欺负孙伯伯！”
裴元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像只发怒的小兽，死死抱住猎户的腿。猎户一愣，低头看见个还没他腰高的孩子瞪着眼睛，那眼神让他想起护崽的狼崽，不由得松了手。
孙思邈将裴元拉到身后，对猎户道：“壮士莫怪，这孩子是担心老夫。”又转身对裴元柔声道，“这位壮士不是要伤害伯伯，只是性子急了些。”
事后，孙思邈第一次严厉地训诫了裴元。月光下，老人面色凝重：“医者悬壶济世，当以仁心待人。即便病人一时不解，也要耐心开导。你今日冲动行事，若那猎户当真动怒，伤了你该如何？”
裴元垂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从未见过孙伯伯这般严肃的模样。
“可是……”他小声争辩，“他要对您不利……”
“即便真是如此，”孙思邈蹲下身，与裴元平视，“也要以智取胜，而非逞一时之勇。记住，真正的医者，治的不仅是病，还有心。”
这番话，七岁的裴元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他将每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从此，他学会了更细致地观察。不仅观察病人的脉象、气色，更观察他们的性情、处境。
某日，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婴孩前来求医。那孩子面色青紫，呼吸微弱，妇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孙思邈立即施针救治，裴元则悄悄煮了米粥。待孩子转危为安，妇人正要付诊金时，发现药包里多了一包铜钱——那是裴元存了许久的压岁钱。
“这是……”妇人怔怔地看向裴元。
小郎君假装整理药材，头也不抬：“天冷了，给孩子添件衣裳。”
若是遇到怕苦的孩童，裴元会变戏法似的掏出几颗野果蜜饯；若是老人行动不便，他便主动上门送药。这些细微处的体贴，都源自那双始终注视着他的、温和的眼睛。
这年端阳，裴元偷偷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他跟着街口的王婆婆学了整整半个月，终于包出了像样的粽子。当他把那个歪歪扭扭、却捆得结结实实的粽子捧到孙思邈面前时，老人笑得胡子都在颤抖。
“元儿何时学会了这个？”
裴元神秘一笑，并不回答。他小心地剥开粽叶，将莹白的糯米粽递到孙思邈嘴边：“您尝尝，我放了您最喜欢的红枣。”
孙思邈咬了一口，忽然顿住了。他缓缓从口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裴元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这是……”
“王婆婆说，端阳的粽子里要放吉祥物。”裴元眼睛亮晶晶的，“我把最珍贵的吉祥物送给孙伯伯。”
孙思邈的手微微颤抖，他将玉佩仔细系在腰间，然后把裴元紧紧搂在怀里。那个总是沉稳如山的老人，第一次在孩子面前红了眼眶。
夏去秋来，裴元的医术在潜移默化中进步。他已然能辨认百余种药材，甚至能在孙思邈的指导下处理简单的伤口。然而更可贵的是，他渐渐懂得了何为“医者仁心”。
某日傍晚，二人出诊归来，见街角蜷缩着一个流浪的老乞丐，腿上溃烂的伤口散发着恶臭。行人纷纷掩鼻绕道，裴元却停下脚步。
“孙伯伯，我们能救他吗？”
孙思邈欣慰地点头：“元儿觉得该如何处置？”
裴元想了想：“先清理伤口，再用三七粉止血，最后敷上清热解毒的草药。”
于是，在夕阳的余晖中，一老一少蹲在街角，细心为老乞丐诊治。裴元手法生疏却认真，不时抬头看向孙思邈，在得到肯定的目光后，便更加专注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待伤口包扎妥当，裴元又把随身带的干粮分给乞丐。老人浑浊的眼中淌下泪水，喃喃道：“小菩萨……真是小菩萨……”
回家的路上，裴元忽然问道：“孙伯伯，为什么您从不说让我成为怎样的人？”
孙思邈折下一枝初绽的桂花别在裴元衣襟上，香气清甜悠远：“你看这桂花，何曾有人教它如何开放？它只是顺着自己的本性，在恰当的时节自然绽放。”
裴元似懂非懂，却把这句话深深记在心里。就像那悄然绽放的桂花，他在孙思邈无言的眷顾中，自然而然地成长着。每一个细微的进步，每一次善意的举动，都如同花瓣上晶莹的露珠，折射出教育最本真的光芒。
夜深了，裴元在灯下认真抄写医书。孙思邈推门进来，放下一碗温热的姜汤。在氤氲的热气中，裴元忽然明白：这份无言的陪伴，胜过千言万语的教诲。正如春雨润物细无声，孙伯伯用整整一生的眷顾，为他铺就了一条通向仁医之路。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裴元往事(三)-我可是要成为孙伯伯那样的大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