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不渡》第九星

9、身份

　　周承野靠在竹椅上，背脊舒展，姿态慵懒，周身却透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他露出的锁骨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里添了点漫不经心的痞气：“毕竟，我身边就这么一个女性朋友，总不能像对外人那样吧？”
　　这话像颗小石子，猝不及防地砸中了林晚星。周承野盯着她慌乱的眼神，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往前倾了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清迈午后的风裹着香茅的气息吹过，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蛊惑的意味，一字一句落在她耳边：“林晚星，你可以叫我名字。”
　　她的名字从男人嘴里说出来的瞬间，林晚星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烫得惊人。
　　她强装镇定地别开脸，视线落在远处攀着篱笆的三角梅上，那簇热烈的红晃得她眼晕，她梗着脖子嘟囔：“叫名字多没规矩，我妈从小教我要懂礼貌。”
　　周承野看着她这副嘴硬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浓，直起身重新靠回椅背，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冬阴功汤。酸辣的滋味在舌尖散开，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里带了点迁就的纵容：“不急，慢慢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泛红的侧脸：“我叫你林老师？”接着又补了一句，“或者，小观音？小仙女？”
　　林晚星猛地抬头：“观音可不行！”这是什么称呼？总感觉亵渎菩萨，“泰国可是佛教国家！”
　　周承野看她着急的样子，有些好笑，这小观音的反应也太好玩了，他们说的可是中文，好像周围谁能听得懂似的。
　　显然男人没有听说过中国人是世界街溜子的名号。角落里似乎响起了女生捂嘴的笑声，林晚星只觉得异常尴尬，刚刚自己的反应有些激烈，声音不自觉大了些，显然已经传到其他桌。
　　她试图快速结束这个话题，清了清嗓子，声音不算小，却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周……周承野。”
　　喊完，她挺直脊背迎上他的目光，手里的勺子却无意识地用力戳着碗里的芒果块，甜腻的椰浆溅出一点在指腹，她也没察觉。
　　周承野顿了顿。
　　这些年，能在他面前直呼他大名的，早就没有了。就算是阮阿七和岩吞他们几个过命的兄弟，也都是恭恭敬敬喊他一声野哥。上一个连名带姓这么叫他的，还是那个个子不高、脊背却永远挺直的老头子。
　　老头子平时总爱捏着他的后颈喊“阿野”，只有在他闯了大祸、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时候，才会沉下脸，一字一顿地吼出：“周承野！”
　　老头子是周承野的义父，是缅甸曾经只手遮天的枭雄。手下几支悍不畏死的力量，连武器装备都能自给自足，说是地下皇帝也不为过。
　　只是老天向来吝啬，尤其吝啬给他一点温情。
　　前十几年跌跌撞撞、九死一生，才堪堪入了老头子的眼。作为义子，他才享受到人生里为数不多的、带着烟火气的温馨时光。可惜这份温暖太短，短得像一场梦——他十八岁那年，老头子死于一场预谋已久的哗变，他永远记得那被弹孔打成筛子的身体和满墙的鲜血。
　　十年了。
　　这个称呼，像一把落了灰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他尘封的记忆，让他微微有些愣神。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声音低沉悦耳，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只不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林晚星只觉得男人声音微哑，竟然有一丝性感。
　　她也没有捕捉到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惆怅，她向来是有点话痨的，尤其是对着认识的人，更是藏不住那点好奇心。
　　安静没撑过三秒，她就主动找话，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既不显得刻意打探，又藏不住想多了解他的心思，刚才那点局促早就被抛到了脑后：“周承野，你平时都在忙些什么啊？看你总穿着正装，应该是挺费心思的工作吧？”
　　周承野抬眸，指尖慢悠悠地摩挲着碗沿，骨节分明的手指衬着竹碗的原木色，格外惹眼。他敛去眼底的情绪，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做点进出口生意，偶尔去海外跑跑渠道。”
　　林晚星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兴致勃勃地追问：“哇，那岂不是满世界飞？会不会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我看电影里那些做跨国生意的，都超刺激的，什么突发状况一大堆！”
　　她兴奋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眼里的光有多亮。
　　“高风险，才能高回报。”周承野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她看不懂的锐利，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没再细说，目光一转，落在她缠着创可贴的手指上，语气淡了些，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叮嘱：“手伤没好之前，别碰刀具，也别拎重物。缺什么东西跟我说。”
　　林晚星愣了愣。
　　男人补充了一句：“毕竟我们是朋友。”
　　她下意识点头，看着他从容淡然的侧脸，午后的阳光在他下颌线刻出冷硬的弧度，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眼前这个男人，他身上那股久经风浪的沉稳，还有偶尔不经意流露的压迫感，都不像是她见过的油滑的寻常商人。
　　剩下的半碗冬阴功汤渐渐凉透，青柠的酸香也淡了下去。
　　周承野结了账，好整以暇地擦了擦手，道：“送你回去。”他的语气依旧是淡的，却不容反驳。
　　车子停在她租住的公寓楼下，林晚星解开安全带，转头冲他笑了笑：“今天谢谢你啦，还专门带我来吃这么好吃的冬阴功汤。”
　　周承野看着她弯起的眉眼，眼底的冷硬柔和了几分：“伤口记得换药，别沾水。”
　　“知道啦。”林晚星推开车门，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那……我下次请你吃饭？”
　　他唇角勾了勾：“随你。”
　　林晚星没想到他能这么轻易答应下次的邀约。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转身返回公寓。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周承野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敛去。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了一行字，发出去后，他发动车子，调转方向，朝着夜间动物园的方向驶去。
　　......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驶入动物园，天色渐暗，一路上还能听到各种动物的叫声。等车子驶入遮天蔽日的密林时，视野更暗了。拐过几道弯，道路两边的树木挂起了围网，车子最终停在一幢平平无奇的低矮平房，一扇黑色的铁门上挂着“STAFF ONLY”的指示牌。
　　旁边站着四个黑衣保镖，身形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鹰。
　　阮阿七早已守在门口，周承野下车，接收到阿七的眼色，瞬间明了那隆已经到了。
　　门口的保镖见到他，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到近乎敬畏。周承野径直走进铁门，迎面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大厅正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佛龛，鎏金佛像面目慈悲，几乎占了大厅一半的面积。
　　阮阿七点了三支香，插进香炉中。接着，他在佛龛侧面敲了敲，只听一阵轻微的机械传动的声响，佛龛右侧一个褐色的木门缓缓打开。这门与佛龛一色，打眼看还真瞧不出来这里有什么不一样。
　　两人进了木门，顺着台阶螺旋而下，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燥热截然不同。阮阿七伸脖子看了看镂空的地方，一片漆黑。他啧啧舌：“这少说也往下挖了二十米，这些家伙是想防导弹吗？”
　　周承野轻嗤一声：“只怕逃命都嫌慢。”
　　有时候他真的看不懂这些人的脑回路，挖这么深，真要出事，怕是连退路都没有。至于腿脚不好的 VIP？想多了，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哪个不是踩着刀尖过来的，腿脚不好早就告别竞争了，遑论进入这里成为 VIP。
　　地下空间只有两间包房，守在门外的人不再是普通的黑衣保镖，而是穿着迷彩服、配备齐全的年轻人，腰间的□□若隐若现，眼神警惕地扫过每一处角落。
　　门被守在外面的人推开，里面烟雾缭绕，檀香与烟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透着股沉闷的压抑。三个穿着考究的男人正围坐在红木圆桌旁，见到他进来，纷纷停下交谈，起身相迎。
　　为首的是个头发泛白的中年男人，挺着微隆的啤酒肚，指间夹着一支雪茄，正是泰国现任警署署长那隆。他端的是一副高官姿态，脊背挺直，没有半分谄媚，眼底却藏着几分难掩的焦虑，语气四平八稳，带着几分试探：“周先生，久仰大名了。”
　　“那隆署长。”
　　周承野没跟他多做寒暄，径直走到那隆对面的椅子坐下，双臂搭在扶手上，长腿交叠。
　　那隆身旁两侧各坐了一个人。左侧男人四十岁上下，看起来文质彬彬，比起警察，更像是政府里的官员。他拿起桌上的雪茄，点燃后双手递到周承野面前；“周先生请。”
　　阮阿七心下一紧，野哥从来不抽别人递来的烟。他正要上前阻止，被周承野一个手势逼停在原地。周承野单手接过雪茄，夹在手指间把玩，却没有抽。
　　他抬眼扫过在场三人，目光锐利却不逼人，更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刀。
　　“署长找我，总不会是单纯喝茶。”他好似漫不经心地，单刀直入说出对方此行的目的，“最近局势混乱，你的位置，怕是坐得不安稳。”
　　此话一出，对面的人怕是再好的涵养，脸色也有些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