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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步六孤嘉兰(3)离乱 ...

  •   元丰二十六年,北方大旱,蝗灾,庄稼无收,饥荒,流民遍野。
      冬,天大寒,雪难,瘟疫横行,冻孚千里。
      天下 大乱。
      十二月末的一个大雪天,内阿干的父亲,步六孤部的族长,在漫漫飞雪冰冷刺骨的深夜里永远离开了。
      和这个冬天里的很多人一样,死于瘟疫。
      内阿干的心就像这雪景,冰冷,荒凉,难以消融。
      元丰二十七年正月十八,遵循汉人土葬习俗,步六孤石山,一位终生都在践行鲜卑汉化的鲜卑族步六孤部族族长,永远地长眠于漆黑的泥土里,葬在了平城西郊的一座荒山上。出殡的这一天,鹅毛大雪,飘啊飘,死白的纸钱,身着孝服的送葬队伍,混在茫茫雪海里,看不到,找不着。
      雪,不停地下啊下,很快便把新翻出、堆起的土锥,亲友送葬的足迹,掩盖了。世界,重归莹白一片。
      元丰二十七年二月初三,内阿干继任步六孤部族族长。
      三月二十三,匈奴人攻城。
      夜,平城破。大火焚之。
      匈奴人是骑在马上的狼,所到之处,吃光喝光抢光烧光糟塌光,怎样痛快高兴怎样来。
      原本还算能看得过去、人们生活水平挣扎在温饱基本线上的平城,在几个小时里变成废墟和焦土了。
      匈奴是突然袭城的。趋着浓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色,把所有守城的兵卫一刀封喉,他们的动作如此之轻、快,以至于城内没有听到一丁点儿消息。城内人没有任何防备,一群饿得眼泛绿光的狼冲进了没有牧羊犬的羊圈里,然后……没有然后了。平城,就这样毁了。
      几代南迁胡人的心血,也就这样付之一炬,化为焦土了。
      内阿干这辈子都忘不掉这场面,匈奴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冲起宫殿,抬手一刀,杀了他身边的近侍。他与余下的侍卫奋力杀出重围,飞到后殿,寻找母亲的身影。
      却只有一具倒在血泊里面目全非衣不蔽体死不瞑目的尸体。
      那个杀千刀的匈奴人干的!他竟然……竟然…在…狂笑!

      他盯着内阿干狠狠瞪着他、红得能渗出血来的眼睛,咬牙切齿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他最满意的杰作之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太喜欢了!
      接下来,是他更爱的猫.捉.耗子.游戏了!

      当内阿干伤痕累累,一刀斩下胡虏头后,仍抱着一丝希望,继续向里屋寻去,可等他的,是嘉兰小小的凉透了的身体,粉红透白的脑子像嫩嫩的豆腐,从被一双大脚踩碎了的脑袋里挤了出来。妹妹面容朝下,他不敢碰,借着周围屋舍燃烧的火光,妹妹的脸………恐怕粘在地上了……

      大脑怔怔地,无法思考,眼前景像梦一样缥缈,不切实,意识和肢体像是分开了,他像是个事外人,事不关己地眼睁睁看着自己逃到马厩,骑了马,躲过匈奴人,和匈奴人撕杀……
      天明了,城,还在熊熊燃烧,火光冲天,天一角,都被照得赤红。
      哭嚎声,怨骂声,恶诅声。
      狂笑声,炫耀声,尖叫声。欢快而又疯狂。迷人的金子,耀眼的珠宝,随便玩弄的两脚羊,随便发泄的女人,还有城池!想怎么烧就怎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欢愉的血色派对!
      百鬼夜行的恶魔狂欢!
      生不如死的……
      一群狼,一群羊。
      木头燃烧的尘埃,混着人的…骨灰,还有人烧焦了的气味。燎猪毛时的那种恶心气味。
      内阿干这辈子也忘不了这股黏腻在鼻腔、口舌上的可怕味道。
      太阳照常升起,普照大地。草木照常生长,绿色莹人。白埃埃一片大雪,空茫茫。

      内阿干,活下去!
      内阿干,活下去!
      内阿干,活下去!
      活下去!
      又是这个梦,梦里总有一个声音,呼喊着他的名字,叫他活下去。这个声音,空灵,苍凉,像阿妈的声音,也像阿塔的。
      他一次都没梦见过阿妈和阿塔,一次都没有。
      鲜卑族人的势力受了很大的冲击,疫病来势汹汹,各种天灾人祸,活着,真的很难。
      本是同根人,大难临头各自飞。愿意且有能力帮助内阿干的族人啊少之又少。
      他随着逃难的人群,一路向西南逃。有愿意收留内阿干的部族,但他想要的是复仇!
      他需要兵,需要粮草,可这是灾年,活着就很难!
      他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在草场上策马的少年,再也不是那个只知读圣贤书的秀气书生了。平城一夜毁灭,逃难路上所见所闻,让他看到了人骨子里的可恨,可恶,可怜,让他变得面目狰狞,让他无法相信。
      沿路的树,叶子被人薅光了,树皮被扒干净了,干黄的树芯(不能吃,嚼都嚼不动)被人咬得全是深深浅浅的牙印,从上到下,全都是,有得时候甚至零星有几颗全是黄斑、牙根腐烂的牙齿,嵌在上面,很深很深,拔都拔不出来。
      树都这样了,别说草了。根本就没有草,全被前面一波又一波的人吃干净了。
      地里的田鼠(爱藏谷物,作过冬粮食),存粮被吃干净了,自己也被吃了。天上的鸟,机灵地向有吃的地方逃了,其他的,哈哈,吃干净了。
      周围所有能吃得,全吃干抹净了。你找不到任何活着的生物,除了饿得头重脚轻的人。
      人饿起来什么都吃,人为了活着什么都干。
      平日说封建礼教吃人,现在,真得吃人了。
      内阿干亲眼见过一群饿疯了的人,面黄肌瘦的,全身上下就属脑壳子大,胳膊、身子、腿,跟柴火棒似的。把一个同样饿成柴火的孩子按住,杀了,用口破锅,烧了,煮了,然后,一群人围着锅疯抢,也不管熟没熟,狼吞虎咽,吃得只剩骨头。还饿啊,抱着骨头啃,敲开吸骨髓,把汤舔得干颜各净。
      其中一个还是孩子的父亲,杀得时候脸上有愧,吃得时候……锅里头就不是他孩子,是肉,是不可多得的肉啊!抢得比谁都厉害,还喊着:“这是我孩子!我该多吃!你们给老子滚开!”最后,他还恋恋不舍的把锅上最后一点儿肉味品滋干净才松口,把锅都啃薄了。
      灾年呀,人就不是人了,成了猪狗不如的牲畜,成了兽。
      人伦,天纲,四大五常,忠,孝,礼,德,仁,义,全是屁!
      人们为了泄愤,沿路的庙宇,不管塑着谁,一把火,全烧了,□□。后来,庙都被毁成了稀巴烂,人们用不能吃的树芯,干草,扎成人样,象征上天,烧了,泄恨。
      当然了,都是些饿得快疯了但还有理智的人们干的。饿疯了的人哪管这些呀。
      什么,都不如活着。人类求生的本能会战胜过一切。
      夫妻,不为夫妻;父母,不为父母;子女,不为子女;兄弟,不为兄弟。
      平日里你所能想象最残忍的事,最可怕的事,在此都可遇见。
      天理不存,神明无用,官府…恨!…漠视,商人…发财!
      叫天——哈哈——天!不!应!!! 叫地——呵呵——地!不!灵!!!
      哈哈哈哈,呜呼哀哉,悲莫大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步六孤嘉兰(3)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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