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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步六孤嘉兰(2)长相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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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故事
从前,在辽阔的乌野伦大草原上,有一个英勇无双、万人敬仰的王。他娶了草原上最美的女人做王后。王后为他生了一双儿女,男孩像天边的鹰一样勇敢,女儿像西边的布纳错湖一样清澈。
可,有一天,死亡降临了。百姓纷纷死去,连王也未能幸免。邻近的匈奴人趁火打劫,掠夺财宝,瓜分肥美的草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原本美丽富饶的王国化为修罗地狱。
已经长大了的男孩带着年幼的妹妹东躲西藏,他怀着满腔的怒火潜伏着,有朝一日,他定会重返乌野伦大草原,那是他报仇雪恨,重掌草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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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永安之前的年号)二十二年秋 乌野伦大草原
秋季野兽膘肥体壮,皮毛光亮顺滑;草木枯黄,植被稀疏,便于追踪野兽足迹;且水位下降,水源集中;正是一年狩猎的最佳时机。
鲜卑族虽已南迁汉化,可仍保留着秋猎的习俗。
各部的族人带着长弓骏马、美酒佳酿,从迁移的各方归来,重聚乌野伦大草原。
无边绿翠凭羊牧,马蹄踏得夕阳碎。
白日纵马逐猎,碧宵高歌狂舞,四海的兄弟欢聚一堂,金杯里斟满醇香的奶酒,朋友啊,干杯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
草原的秋天,天高得令人心慌,硕大的云彩像一只只肥乎乎的白猫,毛绒绒的。草儿由青转黄,变得稀稀疏疏的,草原上树是成片成片长的,很少有孤零零一棵的,树叶也变黄了,有的还是红色的呢,很好看。河嘛,弯弯曲曲的,一道拐要绕十八个弯呢!
九曲河旁,一个鲜卑少女,披发结辫,策马奔腾,搭弓射兔。狂野的风横冲直撞,时左时右,冷气凛凛,撞得姑娘衣袍翻飞,发丝飞扬。
“扑———!”
“扑———!”
两支箭同时刺破静空,直冲兔子要害。一只中腹,一只中头。
少女皱了皱眉头,另一支箭是从身旁一丛树林里射出来的。
“出来!这只兔子是我的!”少女边说边下马拾起兔子,利落地拔了箭。另一支箭射得那不好,那个抢她兔子的家伙技术可不怎么样!
“阿卓玛姐姐,这只兔子让给我好不好?”
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牵马从树林里走出来。
原来是步六孤部的那个小豆丁。哎?几年不见了,长开了嘛!比以前顺眼多了。
“内阿干?是你啊。几年不见,箭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艾拔(鲜卑族语中“姨妈”的意思)也来了吗?”少女说了一大堆,绝口不提兔子的事儿。
她才不允许自己的猎物转手给一个箭术差得离谱(其实也没有那么差了 ??? ? ??? ,是慕容琰的箭法太好了???_?''??)的笨蛋呢!哼!
“阿妈很好,这只兔子能不能让给我,这是我今天唯一打中的猎物。”
“哦,是吗?你阿塔(父亲)也来了吗?”
“能不能让给我——,阿卓玛姐—姐——!”
这小子听不懂人话!我、我、我、一句都没提兔子的事,他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为了这只兔子,我整整追了二十里,我容易吗我!
(撒娇黏人的语气)“阿卓玛姐姐,阿卓玛姐姐,阿卓玛姐姐———!阿卓玛姐……”
“停停停—,小祖宗,别叫魂了。我就不给,你能拿我怎么遭?”
“姐姐———,你欺负我!”少年边说边掉起了眼泪。
完了!被黏上了!这个小豆丁还是这么能哭,怎么办啊!
哎!大雁!有办法了!哈!
“你看,”少女指着天边一行南飞的大雁说:“我不射一箭,便能把那只最末梢的射下来!”
“怎么可能!”
“哼—!我要是射下来,你就不许再哭着要我的兔子,也不许向艾拔告状!”
“我不相信你能射下来。”
“瞧好吧!”
说罢,少女翻身上马,扬鞭飞驰,直追雁群。小虫惊舞,水花四溅。当与雁群保持好最佳距离时,弯弓,只箭未搭,“绷——”“绷——”“绷——”空射三响。只见那末梢的一只大雁,“呜———”得一声,直扑扑地掉了下来,正落到了少女的怀里。
少女抓着大雁,冲河对岸的少年挥了挥。
策马奔来。
笑容明媚,自信,动人。
此时夕阳无限好,金灿灿的,撒在姑娘身上,和那九曲十八弯的九曲河上。十八个水道里映着十八轮火红火红的太阳,金碧辉煌,宛若天仙。
少年,懵了。
“弄——,”少女未下马,摇了摇手里的大肥雁,“看你可怜,给你了。”说着便把大雁塞到了少年手里。
“谢,谢谢。”
“我…你、你可以教我箭术吗?”
“噢?嗯——,可以啊!”少女想了一会儿,一口答应。
“明天大槐树下见!”
“明天见。”
那年少女十六,少年十四。
少女名唤慕容琰,闺名阿卓玛(草原上一种花儿的名字),慕容部长老的幺女。少年名叫步六孤内阿干,步六孤部族长的长子。
韶年情真,相向噎语,鬓头绯箩面角赤,相顾又无言。低首黯黯弄纤手。纵马踏飞燕,箭破长空。欢歌尽笑颜。蓦然对望,秋水意绵绵。此情不可负,此景不可忘。
慕容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内阿干的。
可内阿干知道,从一开始便知道。
那一眼,少女乘着金曦奔来时,他便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他喜欢她的模样,喜欢她的声音,喜欢她驰骋时的自信,喜欢她生气时眉毛跳起来的表情,喜欢她喝酒时的爽快模样。他喜欢她的全部,她的所有。
他愿意用漫漫余生呵护她,照顾她,爱她。尊重她。
尽管她可能喜欢的是别人,不是他。
他也无悔。
他也会护好她的。……还有……她所爱的人。
三年相处,少女感受到了内阿干真挚的心,也见证了少年的成长。
原来的内阿干,是个瘦瘦小小爱哭的小豆包,文文弱弱的,聚会上总是坐在角落里看《诗经》、《礼记》,喜欢跟在阿卓玛屁股后头,与那些整天吵架、打架、比酒的草原猛汉格格不入。
阿卓玛把他当作弟弟看待。
可突然间,内阿干变成了大人。
十八岁那年夏天,他们追一只翅膀受伤的鹰,走得太远,回不了营地,被狼群当成了可口的大餐。两匹马被咬死了,阿卓玛的肩膀受伤了,箭没了,内阿干只有一柄贴身的匕首,还没巴掌大。
但他就是用这柄小匕首割开了狼王的喉咙。
他一直护在阿卓玛身前,直到部族人赶来驱散狼群救下他们才倒下。
那一晚,内阿干在少女心里的形象变了。
也许……是从那一刻起,内阿干在少女心里有了位置。
再后来,内阿干为了她,和拓跋虎干了一架,(拓跋虎是公认的壮汉,人高马大的,大块头,拳头硬,内阿干的个头只到了他胸部的位置。他站在那,居高临下,完全遮住了内阿干,压迫感十足)内阿干完全打不过,全程都在挨打。
他们从白天打到黑夜。阿卓玛的心也从白天揪到黑夜。
当内阿干浑身是血得被人抬着送回营帐里,用嘶哑的声音对她开心地说:“阿卓玛,我赢了!那家伙再也不会纠缠你了!”时,阿卓玛再也无法控制住狂涌的眼泪。
“傻瓜!你要是被打死了我怎么办!”
……………
“傻瓜,我说我喜欢你!”
……………
“你这辈子都不许抛下我!”
…………
“天地为证,乌邪为鉴,我慕容琰愿与步六孤内阿干结为伴侣,生死不离。”
他们在原野上最大最老的一对胡杨树下发下誓言。
胡杨树,根根相连,枝枝相缠,叶叶相遮,风雨与共,同生同死。
生死不离,至死方休。
“乌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元丰二十五年(三年后)正月初五 平城城门
一行人骑马入城。是慕容部族的人,为首的是慕容部长老慕容元初和其幺女慕容琰。他们是来商量婚事的,慕容琰和步六孤内阿干的婚事。
“阿卓玛!阿妈生了一个小妹妹,我有妹妹了!”内阿干骑着一匹硕大健壮的黑马,兴冲冲地奔到少女面前,高兴地宣布道。
又过了三年,少女开了脸,长得越发好看,越加英姿飒爽,俊气逼人。
“太好了!”少女同样开心地回应道。
内阿干回过神来,看到一旁的慕容元初,连忙下马,郑重地拱手行礼,喊道:“叔父。”
慕窖元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才想起有我啊!”
“你阿妈怎么样了?”
“已经能下床了。”
“这么大年纪了,太冒险了。走吧,去看看你阿妈。”
“是。”内阿干骑上马,带着慕容元初一行人到了城内一座高大的宫殿里。宫殿虽是仿汉制的,但整体结构却和鲜卑族房屋的营帐式别无二致。
平城里的贵族多数是鲜卑族人。
鲜卑族先祖从东北地区向南迁徙,慕容部族留在草原上;步六孤部族继续向南迁徙,进入都市,与汉人通婚,学习汉人文化;拓跋部族是领导者,地位比其他部族都要高,他们一部分留在了草原,一部分迁徙到更南的地方;而秃发部族则继续向西迁徙,留在了一个满是沙子和冰雪的地方。
两侧的奴仆恭敬地牵过马,慕容元初先去拜会步六孤族长,内阿干带着阿卓玛去看他的小妹妹,其余人由仆从引下去休息了。
“阿妈,你看谁来了?”内阿干兴冲冲地跑进殿内,左手紧紧握着阿卓玛的手腕。
殿内女子端坐在床上,梳着汉人的发髻,穿着汉人的孺裙,年纪虽大,却犹如那陈年的美酒,越陈越香,保养得极好,看起来甚是好看。
“阿卓玛,快过来让艾达瞧瞧。”步六孤族长夫人慈爱地笑着,招手让阿卓玛过去。
阿卓玛红着脸,轻轻挣开内阿干的手,走到床边搂住族长夫人的胳膊,撒娇着说:“艾达,你看他,多讨厌!”
族长夫人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满脸欢喜:“几年不见,阿卓玛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说完,又指了指襁褓里的小婴儿,“这就是你妹妹,叫嘉兰,步六孤嘉兰。”
“名字是她阿塔起的,意思是高岭上的花儿。”
阿卓玛凑上前去瞅了瞅,这小娃娃的脸蛋儿圆滚滚的,一瞧见她,立马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还伸出那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阿卓玛发辫上的红玛瑙。阿卓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儿那水嫩嫩的脸颊,笑着说:“这小妹妹长得可真招人稀罕!”
内阿干也凑过来,一脸骄傲:“那是,我妹妹当然好看。”
族长夫人心情复杂得看着阿卓玛。曾经,她也有名有姓,不用困在这方围墙里,不用整日整日地望着窗外的风铃,孤独地等着一个背影。曾经,她也纵马驰骋,弯弓射大雕,也曾在篝火前放声尽歌欢舞,也曾和男儿们比酒………
如果当时部族不需要他们的联姻的话………找一个草原上的男人,或者………那么就不会有慕容氏,而是慕容荻!
往事不可追。哎!
阿卓玛,比她还烈。她能受得了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吗?
“内阿干,你抱着妹妹,去给你叔父看看。我和阿卓玛说说话。”
内阿干抱着妹妹到前殿去了。
“来,坐在床上。阿卓玛,婚姻是大事,不可儿戏。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内阿干,内阿干也真心待你,可感情是会被琐事消磨的,到时你该怎么办?”
“內阿干日后是要做族长的,他离不了平城,更没办法陪你到草原。你嫁过来,再也骑不了马,再也喝不了酒,一言一行都要拿心,注意分寸,整日待在这泥瓦房里,有时连内阿干的面都见不着。你能受得了吗?”
“乘现在还没定死,还有转机。找一个草原男儿嫁了吧,那样你会自在些。”
“艾达,我愿意和内阿干一起面对的。我不会后悔。”
族长夫人看着少女清澈但坚定的眼眸,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许,他们会有一个好结果吧。
长辈商定,二人于癸卯年(元丰二十六年)六月初八完婚。
长相守,同结心,永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