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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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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几双肘往后一靠,沉默地看了会儿泛起粼粼银光的江面,突然不高不低地道:“我爹娘也不是好人。”
白豫抿着嘴没说话,听着身边的人慢慢地讲,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除了杀人放火,什么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事都敢做,真是有本事。其实我都不太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说到这儿,裴几嘚瑟地扬了扬脑袋,“但是我娘长得应该挺美的。”
白豫表示赞同,偏头看他,却见那目光竟柔和一片。他心头一动,弯了弯唇:“他们一定是极好的人。”
裴几面露惑色转向他,眯起眼盯了一会儿,随后低头笑道:“是啊。”
白豫道:“清明节,不用回去给他们上个香么?”
裴几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枕着脖子向后倒去,轻晃着腿,淡淡道:“能回哪儿去啊,尸骨都不知道撒在哪个山窝头还是臭水沟了,叫我上哪儿找。”
白豫透过那故作轻松的玩笑语气,听见的是破碎的声音,是小心翼翼、不敢触碰的……恐惧。
裴几仍闭着眼,却觉得周遭好像暗了许多,头顶明丽的月光像是被云层遮住。感官变得更加清晰,耳旁是微微的风声。
只听清冷的声线吹散在这风里,忽远忽近却振聋发聩。
“骨灰扬在天地之间,便是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长眠的人们害怕遗忘,于是拼命地留下印记,直到那些许过的愿、祈过的福深深地烙刻在灵魂上、烙出被祝福者的形状,他们才得以在另一个世界找到、庇佑他们还在人间踽踽独行的爱人。
裴几微怔,睁开眼睛,却发觉遮住月光的并非云,是透过轻纱面罩的侧脸轮廓,是他比孤月冷冽的双眸,是这个人不可忽视的浓烈的存在。
如果能在他落下的一段阴影里蛰伏。
永不见天日,大抵也是甘愿的。
“走了,送你回家。”
─
白豫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程小不在家,他不想请人来家里做饭,也不想出去吃,颇为绝望地站在厨房门口,扫视了一下灶台上数不清的瓶瓶罐罐,更绝望了。
无奈实在是有些饿得发昏。
罢了,姑且试试,味道无需强求,烧得熟就行。
于是白豫挽起头发撸起袖子,又给自己打了半天气才开始慢吞吞地准备食材。
本着家里有什么他拿什么的理念,灶台上片刻就摆满了各种蔬菜,又觉得一个人吃似乎多了,他便留下了两颗长得像是自己爱吃的,其余的全原封不动放回去了。
幸好一直以来都对下厨这件事保持崇高的敬畏之心,真正做起来时似乎也比想象中要容易一些。
当然根本也谈不上什么刀功,那刀总能以意想不到的角度刁钻地转开方向。好一阵驯服未果,白豫却已经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了。
以至于门口有人喊他都没听见。
“人呢,大中午的往哪儿跑了?”裴几没见着人,便蹲在店门口摸流浪猫,一边消磨时光等着白豫。
突然一帮黑色的大狗狂吠着互相追赶,像阵猛烈的风从眼前刮过,那猫被吓坏了,一个激灵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这可苦了裴几,被受了惊吓的猫吓得不轻,直直向后倒去,撞在了柜子上。
完了完了完了!怎么天旋地转的!
......哎?
裴几跌坐在地上,缓了好半天才发现自己被卡在门缝里:“这居然是门?”
原来不是撞坏了脑子啊。
他拍拍屁股起身,重新轻轻推开那道门。
映入眼帘的是那黏了满墙的小纸片,崭新的泛黄的,都标了日期,一层又一层,混着纸张蒙尘的气息。乱七八糟的连了一堆血色的线,触目惊心、令人发怵。
时间最近的就在昨天。
“大澜十年三月廿六,遭人投毒,目的未知。”
裴几皱了皱眉,打量着这个封闭幽暗的房间。角落里胡乱丢了几个扎破的小人,旁边堆着五个布满灰尘的大箱子。他轻手轻脚打开,却还是扬起了满屋尘土,惹得他轻咳几声。
“嘎吱——”
一线光亮从门缝里透进来,越来越宽,直到蔓延到他脚边。
裴几看清那箱子里全是银票。
再看清了门口光亮里站着那人,像是着了一层圣光,说不清是哪路神仙。头发随意地绑起,手里提着把菜刀。
白豫没想到里面会有人,更没想到会是裴几,眼皮狠狠抽了一下,又扯了扯嘴角,笑眯眯地道:“麻烦你滚出去。”
裴几感觉下一秒这人就会这么笑着把他砍成两半。
但偏偏听到他的声音反而定了心,他唇角一勾:“你这人,挺有意思啊。”
“……”白豫不知道他在里面呆了多久、看见了多少,只知道他此刻还笑得出来──于是解释或决裂的话无需考虑让哪个说出口,全都不用再说了,白豫舔了一下干涩的唇,只道,“出来。”
“你做午饭呢?”裴几觉得他没生气,笑嘻嘻地跟上。
“啊。”
“你会吗?”
白豫睨了他一眼:“瞧不起谁呢?”话虽狂得很,人却挡在厨房门口。
裴几狡黠地道:“我也没吃,蹭个饭呗?”
“……”白豫眨了两下眼睛,如梦初醒,“我忘了煮饭。”
裴几笑得停不下来。
“差不多得了啊。”白豫揉了揉脑袋无奈道,“有这么好笑么?”
“挺好笑的,你这人就不合适下厨房。”裴几道,“哎,刀放下,别拿着乱晃,我心里犯怵。”
白豫笑了笑,让开道转身随手把刀丢到灶台上,发出“哐当”的一声响。
裴几看到案板上大块小块切得毫无章法的彩椒和卷心菜,又乐得咧开嘴,愣是忍着没吐槽。
不能打击人!
“剩下的我来吧,你上外边儿歇着去,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吧。”
“萝卜吃不吃?”
“不吃。”
“那香菇能放么?做个汤。”
“不要,不喜欢那个味儿。”
“葱呢?”
“不放。”
“……没忌口?”裴几又没忍住笑了几声道,“那你买这么多不爱吃的堆家里干什么,给地板儿吃吗?”
白豫不说话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挑,他只能对他的最后一句嘲讽找补一下:“小小爱吃。”
又环顾了一圈儿,对着那隔夜冷饭静静思考了几秒:“你会做蛋炒饭么?”
“简单。”裴几二话不说地就开始收拾起灶台,又从另一头挑了几个蛋。其实也犯不着挑,光洁滑溜,一个赛一个的标致。
不得不说,白豫家里的食材都是上好的,漂亮又新鲜,挺会享受,就是嘴难伺候。
白豫没听他的出去歇着,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观摩。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别人炒菜,之前总嫌油烟味儿太浓,也不感兴趣。
不过他留下不是为了学习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
裴几敲了三个蛋,拿筷子飞速搅和着,听起来很专业,搅均匀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不久。”
“哦。”
裴几生了火,见白豫欲言又止的恼样,他一挑眉,戏谑道:“不用担心,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个遍。”
“......”
“没事的,白老板。”轻松的尾音上扬,“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白豫沉默地出去了,没一会儿又站到门边皱着眉问:“你大中午造访有什么事吗?”
“本来有,现在没了。”裴几炫技般颠了个锅,腾起一簇火花。
“好香。”不知白豫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声音就响在耳边。裴几吓了一跳,撒盐的勺子猛地抖了抖。
“去去,一边儿去,净影响我发挥。”他拿肩膀轻撞了他一下,“马上好了。”
片刻出锅,香气扑鼻、色泽诱人。
“昨日之事,你怎么看?”白豫尝了一筷子,“咸。”
“我跟你想的一样。”裴几也尝了一筷子,耸了耸鼻子道,“齁咸,都赖你!”
白豫笑了笑。
“不过我觉得有一点蹊跷。”裴几道,“中此毒的人,家中都并非等闲之辈,相反,城西一带无一人遭殃。”
“你的意思是,有人精心算计?”
裴几点点头:“你有头绪吗?跟什么人有仇之类的?”
“可能吗?”白豫笑道。
“是,我倒是忘了。”裴几低头笑,“你可是活菩萨在世。”
“总之多留个心眼吧,若是城中某人故意为之,一定还会有所动作。”白豫道,“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解毒方子的?”
裴几经他这么一提醒,突然睁大了眼睛,把筷子拍到碗上,有些激动:“哎!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那本书!”
白豫听得云里雾里。
裴几想起自己买书的初衷,有点心虚,到嘴边话锋一转:“我在书肆偶然挖到的一本奇书秘籍,你猜怎么着?解毒的方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写在上面呢。”他突然压着声音凑近道,“而且老板说,还有一个人曾经买过,找到这个人就是关键……”
白豫也皱了皱眉,压着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道:“你猜是谁?”
干瞪眼瞪了半天,裴几往后一靠:“你别跟我说另一本在你手里啊。”
“正是。”白豫表示惋惜。
“靠,白搭。”裴几乐道,“我就说你这人脑子怎么这么好使,看我写一遍就记下来了。”
“那不好意思了,我是真记下来了。”
两人吃着饭,只能笑得很隐忍,直到被陶旭破门而入的声音打断。
“老大!不好了!”跑到门口,陶旭扶着膝盖喘气,“大、大头哥那边!”
“怎么了?不要急,慢慢说。”
“大头哥被抓走了!”
裴几变了脸色,“噌”地一下起身,对白豫道:“回头再说。”
白豫点点头,见他走远,转身进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