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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农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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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几语气不善,显然在生气他掏心掏肺换来的还是不信任。
白豫抿了抿唇,欲要辩解,却听他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变这么笨,我若真对你起了歹意,何必留你到现在?你如今身无分文,我大可放你自生自灭或者直接交给官府,说不定还能拿到一笔悬赏金,但我没有。”
“懂么?”裴几见他没反应,勾着唇伸手弹了下他额头,继续往县令府去。
“……”白豫跟在他身后,想了半天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生活。”
“说正经的。”
“很正经。”裴几道,“查案的事不可急于一时,必须从长计议,一步错,步步错,你和我都错不起。二来,如今此事正在风口浪尖上,定是宫中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隐匿多年之事重新浮出水面,更不宜轻举妄动。第三。”
裴几停在县令府门前,看了他一眼,略带戏谑:“你该练练胆儿了。”
白豫哑然。
“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他们都不是人。趁这阵风头,正好在此避一避,整装待发。”
说罢便进了门。小老头已经醒了酒,正坐在堂上等着他们。
一见二人回来,他腾地起了身不好意思地笑道:“今天贪杯,酒量不佳,让二位见笑了。陶公子已经睡下,我给二位安排了客房,请随我来吧。”
两人跟上,一面观察着这府邸,实在是寒碜得很。
“条件简陋,还请两位公子不要嫌弃。”
裴几道:“有容身之处已然万分知足,多谢县令大人。”
他们三人的屋子连一块儿,行李都放在陶旭屋里。裴几大摇大摆进去,丝毫不担心陶旭会被吵醒──果不其然他睡得比猪还香,压着被子睡姿狂野。
裴几皱着眉轻拍了拍他裸露在外面的肚皮:“被子盖好了,明儿喊肚子疼我可不管你啊。”
陶旭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裴几趁机拉过被褥给他盖在肚子上。
随后便把行李全搬到自己的房间了。
他清点了一下让陶旭去客栈收拾来的东西。这小子倒是不嫌麻烦,该拿的不该拿的全都拿了,就连客栈的小茶杯他都顺了两个来。
突然他翻到几张纸和一本比纸还脆弱的书,才猛地想起遗落在抽屉里、研究不明白的药方子。
他给自己打了好一会儿气才鼓起勇气重新面对,却发现被人动了手脚。更确切地说,是白豫在提醒他。
他看着纸上那些圈儿勾的,又翻着书对照了一下,灵光乍现突然开窍了。
好家伙,聪明啊。
裴几沉浸在破解的喜悦中好久,半天才发觉不对劲。
这上面可都是毒药。白豫想干嘛?
......算了,既然能给他提示,至少不能再毒他了吧。他把这些纸丢到一边,取了白豫的东西送到隔壁去:“还没睡?”
“啊。”白豫笑了笑,“睡很久了。”
“也是。”裴几把手上抱着的东西放在桌上,顺势坐下,又从腰带里摸出一个圆圆的珠子,“还有这个,你床单下摸到的。”
“这个也带来了?”
“谁知道你。”裴几捏着那珠子转了圈,“什么做的?助眠效果是挺好的。”
白豫道:“好用就拿去。”
“当真?”裴几求之不得,没有噩梦缠身的夜晚实在迷人,“那我不客气了。”
白豫笑着点点头,心说这珠子不过是随便拿的,什么都行。放在床单底下也是当初陈泰安治他失眠的土方子,只是后来效果越来越差罢了。
“行,那我睡去了,明天早点起来跟我一起去干农活儿。”
“干什么?”白豫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干农活儿啊,四五月份的可不正农忙么。”
不是……真来生活啊?
─
这夜果然没睡着,白豫昏昏沉沉地反应过来时,已经拖着倦怠的身体挽起裤脚站在田边了。
呆望着神清气爽的裴几和活蹦乱跳的陶旭跟在一个老农身后泼药。
活像是觉醒了农民血脉。
“快来帮忙呀!今天要把这一片虫都灭光呢。”裴几在窄窄的田埂上灵活地跑来又跑去,冲他招了招手。
白豫吞了吞唾沫。肉眼可见的小飞虫和无敌大的扑棱蜻蜓、快长到路中间的不知道什么草,还有一踏进去白鞋绝对变黑鞋的泥泞路。
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抗拒。
犹豫间裴几已经跑到跟前:“怎么愣着?”
“我就在外围……”白豫还想争取一下,就被无情铁手不由分说地拽了进去。
……
白豫绝望地看着已经溅到鞋帮上的泥点子,绝望地道:“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裴几笑得直不起腰,贴心地把小巧的葫芦瓢递给他:“来,我给你提桶,你泼远些。”
那桶里的药水刺鼻难闻,茫茫田野,全要浇完得浇到什么时候?
幸好今天太阳并不怎么毒辣,要不完全是酷刑──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然而环视一圈儿这片偌大的田,除了他一人万念俱灰,其他的不是弓着腰勤勤恳恳干活儿的,就是快快乐乐享受美好时光的。
白豫想不通。
“早点干完早点回去,抓紧吧白少爷?”裴几在一旁催他。
白豫笑里藏刀:“真想泼你嘴里。”随后舀了一大瓢,往远处泼去。
“可以啊,够远的。”裴几抬手挡在额前,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他没想到白豫干起活来也是丝毫不含糊,闷头哐哐就是舀,抬头哗哗就是泼,看也不看一眼泼哪儿了,一个劲地甩胳膊就完了。
“哎,好歹近处也来点儿吧,雨露均沾嘛。”裴几哭笑不得。
白豫仍闷着头,吭哧吭哧地泼,也确实是泼在田埂两边一臂的距离。
就他这速度,没一会儿一桶药水就给用光了。
裴几又去提了桶来,跟他一块儿把一整条横跨在田间的田埂周围两片地儿泼了个到位。
他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感觉明年都不用再除虫了。”裴几坐在外面的大路上,面朝田间晃着脚。
白豫也累得不行,懒得管那地上干不干净了,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不搭话。
“好厉害呀白老板,第一次下田吧?”
白豫不说话。
“是不是还挺好玩儿的?你看陶子笑得。”
白豫瞥了一眼,还是不说话。
裴几终于忍不住爆笑了,笑了半天玩味地看着他道:“你在生气吗?”知他不答,便自顾自地继续乐道,“白豫,我发现你这人特可爱。”
什么玩意儿?
白豫听清了,觉得他脑子有病。
他现在难受得要死,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黏糊糊、脏兮兮,碰了药还不能拿手擦汗,满脑子除了听四面八方的不知名昆虫乱叫,还要听裴几在边上故意激他没完没了。
糟透了。
白豫第一百次绝望地闭上眼睛,反复告诫自己冷静。突然脸上一痒。
裴几不知从哪儿拔了根狗尾巴草,撑着胳膊在他脸上挠。
……忍不了了。
白豫正要发作,老农却眉开眼笑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于是他硬生生地收回了自己的脾气,很是憋屈。
“白公子,裴公子,辛苦你们一大早就来帮我忙了!”老农的脊背已经很弯了,却还是给人一种身子硬朗的感觉。
“应该的!”裴几心情诡异地好,他叼着那狗尾巴草,冲老农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一个长辈见了一定会欢心的笑容。白豫突然想到陈泰安──老头儿若是还在世,也会很喜欢。
“我身子骨差了,弯一会儿腰就疼得不行,多亏了你们哪!要不我这庄稼要被害虫吃光喽。”老农从衣兜里掏了两串枇杷出来,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给他们一人分了一串,“这枇杷可甜了,二位尝尝!”
裴几接过来就撕了皮儿吃:“甜!”
“可不嘛!过些日子桃子也熟了,回头给你们摘一筐去。”老农开心地道,“裴公子也尝尝?”
白豫双手捧着枇杷,一言难尽的表情。方才已是极限,再要他不洗手就吃没洗过的果子,不如要了他的命。
为了不伤人老人家的心,他扯了个极为勉强的笑脸出来:“我一会儿……饭后再吃。”
老农笑得满眼皱纹,也不在意,取下草帽扇了扇风,又随口扯了几句:“……想不到你们从洛京那边来,农活儿还能做的如此熟练。”
“那是,从小就会!”裴几非常得意地道。
两人有来有往,一来一回地把老人家哄得可开心,白豫接不上话,也暂时不想说话。
他用脏了的手摸着那长得漂亮的枇杷,不知在想什么,却也什么都想。
想着老农的肌肤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颜色的,想着他现在为什么在给他轻扇着风,想着手中的枇杷会是什么味道,想着裴几为什么什么都会。想着那片田,那场山火,那次不告而别。
想着,自己为什么要不开心。
是因为鞋子和裤脚脏了,还是因为本来就不想做这些事。
也想不通。
“老大!白老板!”陶旭一路喊着冲他们跑来,自由得像风,“你们看我捉到了什么!”
他跑到他们跟前,小心翼翼地摊开手,里面躺着一只浅蓝色翅膀的小蜻蜓,乖巧地动了动翅膀没飞走。
“小公子眼真尖,这田里啊多的是那肥硕的大蜻蜓,这样漂亮的少见哪。”老农呵呵笑道。
陶旭一听更开心了。
“来,陶子吃。”裴几给他递了个剥好皮的枇杷。
陶旭凑过去咬,塞了满嘴满足地道:“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