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在下》金吾金

9、断指定情

　　道天宗，演武场。

　　暮野四合，场地上仍有不少弟子在修炼。每出一掌，便有凌厉的破空之声传出，每踢一脚，木桩上便留下一道深刻的脚印。

　　下一秒，木桩发出“咔嚓”一声响，应声断裂。

　　众人看到了天机道人，忙围拢过来，拱手见礼。

　　“弟子见过掌门。”

　　“弟子见过师尊！”

　　“……”

　　天机道人淡淡点头，目光环视一圈，见他的三个亲传弟子赫然在其中，说道：“你们的小师弟屡教不改，行为恶劣，你三人好好教导他……不死就行。”

　　“是，师尊！”

　　大弟子朝风月、二弟子荆楚和三弟子李异齐声应下。

　　颜染九闻言目瞪口呆，一时间呆愣在原地。见师尊他老人家不似玩笑，说完长袖一甩，飘飘然离去。

　　眼前的三位师兄、师姐脸上掩饰不住的玩味，二师兄荆楚更是“嘿嘿嘿”的坏笑出声。

　　颜染九恍惚间记起二师兄是体修，顿觉不妙，汗毛倒竖，脚下一溜烟就要跑路。

　　这时，他衣领一紧，被人一把拎了起来，扭头一看，原来是三师兄李异。

　　颜染九双眼一亮，脸上不由露出一抹希冀，似是见到救星一般，喊道：“三师兄，快救我！”

　　话音未落，颜染九就被李异拽着衣领，头朝地，重重掼摔到了地上。

　　李异的做法，完全出乎颜染九的意料，他下意识双手抱头，护住脑袋。

　　面对从小带大他的三师兄，颜染九完全没有平日里对待外人的防备心，突然被李异猛地摔到地上，颜染九瞬时眼冒金星，耳中响起一阵嗡鸣之声。

　　“嘶……”

　　颜染九直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后背一阵火辣辣地疼痛，定是青紫了。

　　甚至来不及痛呼，颜染九再次被李异抓住衣领，高举过头顶。

　　李异面露无辜道：“颜师弟，这可是师尊下的命令，道天宗向来尊师重道，师兄我不敢不从啊。”

　　“三师兄，你——”

　　颜染九怎么都没想到，第一个对他动手的，会是平日最照顾他的三师兄，且下手狠厉，毫不留情。

　　刚要开口，李异眼角余光瞥见有人靠近，脸色一变，把颜染九抛至半空，接着一跃而起，暗中蓄力踩踏而下。

　　此乃气海丹田所在之地，颜染九不敢大意，眼见李异攻击将至，他咬着牙，倾尽全力翻身向下。

　　李异这一脚，便落到了颜染九的脊背上。

　　只听“咔喇喇”一声响，颜染九疼得额角青筋暴起，喉头顿时翻涌着阵阵腥甜，张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双臂大张，闭着眼，流星般从空中直直坠下。

　　想象中轰然落地的疼痛没有到来，颜染九被一个温软的怀抱接住了。

　　他的头顶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怒喝道：“李异，你疯了吗？居然这么对待小师弟，你以为他是十恶不赦的妖魔吗？”

　　“……”

　　这时，李异似乎在解释什么，颜染九没有听清，只听女声怒气未消，冷冷说了句：“让开，别挡路！”

　　话落，她抱着重伤的颜染九，去往道天宗的天医堂。

　　昏迷之前，颜染九终于辨认出那道声音的主人，原来是大师姐朝风月啊。

　　天机道人闻听此消息，火速赶来天医堂，见最小的弟子满身血迹地躺在床榻上，生死未卜，忙用灵力护持住颜染九的心脉。

　　等暂时稳住了颜染九的伤情，天机道人沉着脸，来到李异身前，举臂欲掌。

　　李异没有为自己辩解，更没有后退闪躲。

　　天机道人看着那双倔强的眼眸，动作一顿，片刻后，狠狠甩袖，背对李异，说道：“我门下弟子向来品行为重，天赋次之。从今日起，你去思过崖面壁思过，阿染何时痊愈，你便何时出思过崖。”

　　“师尊！”

　　话音刚落，李异惊得后退一步，满眼不可置信。

　　思过崖是道天宗惩罚历代犯错弟子的地方，崖上除了一个小山洞可以暂避风雨，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李异自诩是天机道人门下最守规矩的亲传弟子，当为众弟子之表率，让他去思过崖，无疑是当着全仙门的面狠狠践踏他的尊严。

　　相较之下，李异情愿现在就领受这个耳光。

　　颜染九道：“我伤势太重，躺在床榻上整整半年才痊愈，却因祸得福，醉心悟道，最后突破了天命境。李异也是在半年后，才出悟道崖。”

　　“或许，便是那时结怨的。”

　　秦乐微听完后，久久无言，感慨般叹息了一声。

　　颜染九默然良久，自嘲一笑：“我以为李异是真心待我，我也一直把他当亲哥哥看待。关于他把我打伤这件事，只当他一时犯浑。直到两年前，我突破登仙境时，在回溯幻境中看到了真相，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呵，李异啊李异……”

　　颜染九是弃儿，七岁那年被亲生父母遗弃在道天宗的山脚下，是天机道人把他带回道天宗，收入门下，做了关门弟子。

　　那时，李异主动站出来，说要负责照料小师弟颜染九。

　　于少年时期的颜染九而言，师尊天机道人就是他的父亲，三师兄李异就是他的兄长，有父兄的他，便不再是没人要的弃子。

　　但好景不长，天机道人在三年前，闭关修炼之时，走火入魔，不久后意外死去。

　　颜染九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清冷寡言，外人只道是少年天才，清高孤傲。

　　无人知晓，只有在面对几个师兄师姐时，他才是真正的颜染九，而不是所谓的道天宗第一天才。

　　这不仅是虚妄的浮名，更是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颜染九，此生要为守护道天宗而活。对旁人说来是无上的光荣，于他而言，无疑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颜染九最后一句话，情感之复杂，秦乐微一时无法辨清，是怨恨居多，还是不解居多。

　　她从颜染九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和黯然，心下长长叹一口气。

　　谁人不知颜染九是道天宗的第一天才，十岁时突破金丹期，十五岁时突破天命境，十八岁时便突破了登仙境，名震虚天界。

　　如此人物，原来也有意难平之事么。

　　片刻后，颜染九倏尔一笑：“不过我也是幸运的，师尊天机道人、大师姐朝风月，还有二师兄荆楚，是真心待我。”

　　方才的讲述中，颜染九从始至终神色如常，仿佛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但一讲到这三人时，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温暖笑意。

　　秦乐微迟疑道：“你的大师姐是……朝风月，当今道天宗的掌门？”

　　颜染九含笑点头：“不错。”

　　“你说掌门偶尔也会关照月歌……这其中还有朝风月的事？”

　　“自然，我这三师兄啊，爱慕大师姐已久，然爱而不得，便生出了恨。”

　　秦乐微轻“嘶”一声，停下脚步，正色道：“颜道长，请细说。”

　　这可是虚天界第一仙门的掌门和三长老之间的八卦啊，谁能不好奇？

　　八卦乃是人之常情啊！

　　秦乐微对朝风月略有耳闻，朝风月，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的确是个大美人，却是一个清冷寡言的“道痴”，一生追求大道，对世间的情爱嗤之以鼻，原因无他，朝风月修行的是无情道。

　　不错，就是在修仙世界里“杀妻”证道，“杀夫”证道的无情道。

　　朝风月的天资并不逊色于颜染九，作为才貌双绝的大美人，从小到大她的追求者众多，是虚天界中的风云人物。

　　自从朝风月继任道天宗的掌门之后，追求者们更是疯狂，常年包下道天宗山脚下的客栈，只为一睹这位绝色佳人的面容。

　　但这些事情，朝风月都不知道，她早在一年前就闭关了。

　　时间一长，多少影响到了道天宗的弟子。于是，暗地里大家颇有微词，流言渐起。

　　朝风月出关后得知此事，冷笑道：“荒唐。”

　　她放话道：“朝风月此生心许大道，若有道侣，愿杀之证道。有违此誓，天地共诛之！”

　　修仙者一念起，三界皆感知。更不能轻易誓言，因为冥冥之中有天道法则护持。

　　没有任何一个修士会拿天地起誓，身死道消可不是开玩笑的。

　　以朝风月目前登仙境的修为，距离飞升一步之遥，谁敢不要命的验证，她会不会杀道侣来证道？

　　于是，那些所谓的追求者们一哄而散，各自离去。

　　秦乐微闻言暗道：居然还真有一个不怕死的——李异？

　　颜染九道：“你可见到李异的左手，缺了一根小指？”

　　秦乐微点头，不理解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然而颜染九的下一句话，立马就解开了她的疑惑。

　　颜染九道：“当年，李异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亲手斩下左手的小指，想送给大师姐当做定情之物。”

　　秦乐微闻言瞪大双眼，惊讶不已，同时心里一阵恶寒。

　　李异到底有什么毛病？送什么不好，尽送些无用之物。

　　随着颜染九的讲述，秦乐微慢慢了解到朝风月和李异之间，多年的恩怨纠葛。

　　当年，放眼朝风月的一众追求者里，李异实在是平平无奇。

　　论修为，比不上万神宗的掌门之子万鸣，论身份比不上虚天界三大顶级仙门之一，华阳宗的掌门华雄。

　　就连相貌，都不及这两位英武不凡。

　　李异本来对抱得美人归之事，心灰意冷，骤然听闻万、华二人，因为朝风月要杀道侣证道的言论而离去，内心狂喜不已。

　　于是，他当即拦住心上人，表明自己的情意。

　　李异自信，就算朝风月现在说要杀道侣证道，可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让朝风月爱上他，舍不得动手杀他。

　　朝风月淡淡地看了一眼李异，转身就走。

　　李异生怕心上人不能体会他的心意，心一狠，当场削去左手的小指，以表明决心。

　　“啊——”

　　十指连心，失指之痛让李异痛不欲生，剧痛瞬时涌遍四肢百骸，他额头上布满冷汗。

　　李异强忍痛楚，把断指递到了心上人的面前，说道：“风月，这下你该相信我对你的心意吧？我，我李异此生绝不会负你！”

　　“李异，你疯了？”朝风月平静道。

　　朝风月自然不会答应。

　　道天宗内，无人不知大师姐朝风月同其师尊天机道人一般，修行无情道，断情绝爱。

　　以朝风月的天资，若无发生意外，百年之内必定飞升天界，但沾染上感情，无异于自毁前程。

　　朝风月离开了。

　　李异呆愣在原地，满眼不可置信。心上人居然不接受他的心意，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听到这里，秦乐微忍不住问：“那后来呢？他死心了？”

　　颜染九摇头道：“没有死心，李异不愿听从师尊的劝阻，接回手指，而是把断指制成骨哨，想送与大师姐，被大师姐连人带物丢了出去。”

　　“李异捧着骨哨，跑到悟道崖上‘嗷’的一声，痛哭起来，他以为悟道崖上空无一人，哭得尽兴，嘶哑呜咽，难听极了，殊不知我和二师兄荆楚，就在他身后看着。”

　　说完，颜染九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乐微闻言“噗嗤”一笑，忍俊不禁，单薄的肩头微微颤动。

　　颜染九笑道：“我看了一会儿，趁李异没发现，先一步离去，二师兄却不愿离开，抱着手臂在原地看了许久，脸上还露出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若有所失？好像都有。结果不出意外，他被李异发现了，哎！”

　　“二师兄是个嘴上闲不住的，捏着嗓子调侃了李异几句，李异这样好面子的人，很快就恼羞成怒，跟二师兄扭打在一起。”

　　“师尊发现后，把他二人一起关进思过崖，面壁思过了一个月，幸亏二师兄没把我供出来，倒免去我一场风波。”

　　秦乐微捧着脸蛋，大眼睛眨巴眨巴，听得津津有味。

　　颜染九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后来啊，李异伤心之下，居然跑到凡间，逛起了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