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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少年月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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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三长老李异出现了。
只见李异脸上挂着寒霜,沉着脸,快步走到少年祁月歌的身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剑,又示范了一遍,骂道:“蠢货,教了你两遍还不会,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少年低下头,抿着唇,一言不发,任由师尊破口大骂。
他已经习惯了。
崖上,秦乐微听到这句话,直皱眉。
颜染九闻言嗤笑道:“当年,李异学这套剑法学了整整半年,是几个师兄弟中最后一个学会的。”
“师尊怒其不争,对李异说:你娘是虚天界有名的剑道天才,你竟如此愚钝不堪,比你几个师兄弟差远了。”
“后来,或许是自知在剑道一途没有天赋,李异便放弃剑道,转修丹道。如今成了师尊,竟有脸说这话,也不害臊。”
秦乐微听完不置可否,她看着少年倔强的眉眼,手持长剑,一遍遍地练习剑法。
这般沉稳持重的模样,当真不像十三、四岁的少年,倒像是历经世事,波澜不惊的老者。
恍惚间,秦乐微想到了当初的自己。秦家灭族那年,她年仅七岁,独自一人跑到了附近的山上,寻到一处洞穴暂住。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日日勤加修炼,终于在十岁那年,突破了金丹期。
她的爹爹秦龙曾说过,她不似普通修仙者经脉闭塞,她天生经脉通畅,天赋卓绝,乃是传说中的先天道体。
作为秦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秦家老祖亲自出关教导,秦家大部分的资源都向她倾斜,笑着说这是我们秦家未来的希望啊,说不定我们秦家也能出一位仙人。
秦乐微的娘亲楚月嗔怪一眼,只顾着傻笑的丈夫,说道:“我只希望我的乐儿一世喜乐,笑颜常开。”
“啪——”
这声清脆的声响,瞬间把秦乐微从记忆中拉回到现实。
原来是李异骂完犹不解气,竟轮圆胳膊狠狠甩了祁月歌一巴掌,怒斥道:“废物,今天学不会剑法不准休息,给我一直练,练到会为止!”
话毕,李异漠然转身,拂袖而去。
这一巴掌的力道显然不小,祁月歌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偏着脑袋,嘴角顿时出血。
那张俊秀的小脸上,很快浮起五个触目惊心的手指印。
少年默默从地上爬起,低着头,轻轻掸去衣袍上的尘土。
红肿的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怨恨,只有死一般的默然。小小年纪,竟透出几分无喜无悲。
祁月歌捡起地上的长剑,抱在怀里,他没有继续练习剑法,而是低着头呆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乐微和颜染九对视一眼,足尖一点,纵身跃至祁月歌身旁。
祁月歌很快察觉到身边多出二人,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兽,慌乱抬头,脸上除了指印,还有一道道清晰的泪痕。
“弟子见过颜长老。”祁月歌连忙躬身一礼。
“月歌,无需多礼。”颜染九见祁月歌双眼通红,默了默,走上前去,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头,似乎在安慰,轻声道:“莫要哭了,我教你。”
秦乐微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谁料,祁月歌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摆手道:“不,不用了,颜长老。”
颜染九惊讶道:“这是为何?”
祁月歌眼神闪烁,左右观察了一会儿,低声道:“师尊不让颜长老教我,上次,上次你教会我明月剑法,他就罚我十天不能吃饭喝水。”
颜染九脸色瞬间沉下,一言不发。
上次他教祁月歌剑法是在三年前,当时祁月歌的修为还是筑基期,尚未辟谷,需要食物充饥。
十日不吃不喝,身子绝不好受。
见祁月歌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秦乐微心里不是滋味,颔首道:“不让颜染九教你,我教你。”
话落,她在颜染九和祁月歌惊讶的目光中,演示了一遍剑法。
第一遍时,尚且不能贯通,等到了第二遍,便如行云流水一般。
秦乐微收了剑,走到祁月歌身前,说道:“修行任何剑法,先抛却脑中的杂念,做到心无旁骛,凝神静气。你不是学不会这套剑法,是被某些人影响到了心神。”
祁月歌极为聪明,听出了秦乐微话语中对李异的嘲讽,心知她是为自己说话,可绝不能说师尊的不是。
于是,少年瞬间面红过耳,一腔热血涌上头顶,大喊道:“不对,是我天资愚钝,不得要领,与师尊无关。”
“这小子!”秦乐微轻“哼”一声,居然被这个倔强的少年气笑了。
她眼角余光瞥见颜染九侧过脸,肩膀微微抖动,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顿时心里更气了:“你笑什么笑,我走了!”
颜染九道:“我送你。”
下山的路上,两人一路安静地走着,谁都没有开口。忽然,颜染九垂下眼帘,轻声道:“想听听他的故事吗?”
秦乐微知道颜染九指的是祁月歌,点头道:“好。”
颜染九道:“月歌这孩子……苦,很苦。”声音温和清雅,似清风徐徐。
秦乐微静静侧目而视,默默等颜染九把话说完。
颜染九抿了抿唇,眸光深远,遥望天际,轻声道:“月歌是李异下山历练时捡到的。那年凡间灾荒,饿殍遍地,李异见到月歌时,他的父母早就饿死了。”
“不到三岁的祁月歌就守在父母的尸骨旁,啃树皮,吃土块,小脸蜡黄,饿得就剩一把骨头,其实离死也不远了。”
“起初,月歌怎么都不愿跟随李异到道天宗,就算李异答应给他吃饱饭,教他本领,一样不愿意。他一直盯着父母的尸首,李异看出来了,答应安葬他的爹娘,这才顺利收下这个弟子。”
秦乐微不解道:“你说李异不喜欢这个弟子,为何要费尽心思把人带回道天宗?”
颜染九叹道:“刚开始,李异的确十分满意这个弟子,甚至视作亲子,把月歌带在身边悉心教养,教他修行、识字,明辨是非。”
“月歌聪慧,任何一样都是一遍即会。仅仅十年,就修炼到了金丹期。那一年,他也不过十三岁。”
“后来,仙门中有弟子传言,说月歌是道天宗的第二个颜染九,加上掌门偶尔会关照月歌,所以……”
秦乐微道:“等等!第二个颜染九?我有点捋不清了。合着是你和李异的关系差?所以他听到自己的弟子是第二个颜染九时,才会迁怒月歌?”
秦乐微一点即通,很快把事情都串联起来,脸上难掩惊讶。
颜染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眸光深远,说道:“我七岁入道天宗,八岁那年拜入师尊天机道人门下,直到十五岁之前,都是李异在照顾我,直到……那件事后,我主动疏远了他。”
秦乐微睁大双眼,问道:“哪件事?”话语中满是好奇。
颜染九道:“你可还记得我说过,我被师尊丢到演武场给师兄们陪练后,躺了半个多月才醒来?”
秦乐微眨眨眼,想起来了,点头道:“我记得。”
颜染九道:“便是那一次后,我疏远了他。因为他生生打断了我的脊梁骨。”
话语幽幽,仿佛时光轮转,带着秦乐微一起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李异是天机道人的第三位弟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自从小师弟颜染九到来之后,他自觉担负师兄之责,顾看师弟。
李异对颜染九颇为纵容,颜染九闯祸时,他就跟在身后收拾残局,从来不会加以责骂,永远带着一张温和的笑脸,是道天宗内人人称赞的翩翩公子。
其实,颜染九写“不敬”之语时,李异早就陪在一旁了,非但没有阻止,还装着从未瞧见一般,接着看向手中的书卷。
正所谓,春困夏乏。时值正午,夏日炎炎,很快颜染九的眼皮子在打架。
于是,他三两下把那张写着不敬之语的纸张草草撕毁,嘱咐师兄李异帮忙看着点师尊,便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那时的颜染九,并不知晓李异趁其熟睡之时,用解归术将那张撕毁的纸条重新复原,然后放到了案上最显眼的地方。
轻车熟路做完这一切,李异转头瞧了一眼熟睡的少年,削薄的唇勾起一抹冷笑,当即轻步离去。
不久后,颜染九的师尊天机道人,来到了戒律堂。
天机道人见最小的弟子累倒,伏在案上睡去,不由得心软下来,将外袍除下,轻轻披到了颜染九的身上。
就在这时,天机道人目光一凝,将那张写着“师尊是大笨蛋”的纸张拿起,仔细地看了一遍。
不禁眼角抽搐了两下,快步从一旁的黑木架上取下戒尺,“啪”的一下,打在颜染九的手臂上。
这一下子是雷声大,雨点小。天机道人根本没用多力,却足以令颜染九清醒过来。
果然,颜染九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迷茫地抬起头,惊呼道:“师,师尊,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李异师兄呢?”
天机道人冷哼道:“你犯下的错,还想让别人同你一起受罚不成?你别看我,为师脸上有字吗?我让你抄写门规,你在做什么?这里是睡觉的地方吗?”
这一连串的问话,噼里啪啦,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
颜染九简直是目瞪口呆,完全不知平日里仙风道骨,温文尔雅的师尊言辞会如此犀利,一时间根本插不上话。
好不容易等天机道人停顿下来,颜染九忙道:“师尊,是阿染错了,你就别生气了。”
他眨了眨大眼睛,一脸无辜纯良的模样。
看着小弟子漂亮的脸蛋,天机道人怒火顿时消去大半,冷笑道:“知错了?那你现在就写,今日为师要看着你写完。”
颜染九:“……”
眼见师尊目露凶光,颜染九几欲出口的哀嚎哽在喉间,乖乖点头道:“阿染这就写。”提笔抄写三千门规。
等到夕阳西下,颜染九才把笔搁在笔架上,强忍着手掌酸痛,把抄写的门规双手递给天机道人,小声说:“师尊,阿染写完了。”
颜染九目光带着些许闪躲,似是心虚。
天机道人眉头一挑,在颜染九忐忑的目光中,一行行看下。
等把抄写的门规一字不落全看完,天机道人脸上似笑非笑,说道:“好小子,顽劣不化,既然三千门规尚不能约束你,便随为师来吧。”
颜染九立即后悔了。破手,破手!为何非要在门规里写“师尊是笨蛋”,这几个字?
悔之晚矣!
于是,他垂头丧气地跟在师尊天机道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