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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冒牌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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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长得很高,以林烟的角度几乎得仰着脸看他。
大约二十七八岁,一身交领大袖的喜袍,肩部披红,脸上却没有一点喜色,面容冷肃,薄唇紧抿,浑身那股冷冽肃杀的气息,藏也藏不住。
终于明白之前那些武侠剧里说有杀气是什么感觉了。
林烟被吓一哆嗦,推门的手下意识收回,站在原地不敢动,只是怯怯看着来人,全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月牙儿到底怎么了?沈越呢?还有面前这人是谁?
男人没有说话,视线越过林烟,看了看屋内的情形。
屏风后那几个嬷嬷丫鬟终于挣扎着起来了,为首的一个快步走过来,一把搀住林烟的手臂,力道十分大,弄得林烟不由皱起眉头。
“让姑爷见笑,我们姑娘的一个小丫鬟平时被惯坏了,没想到今儿这大日子,不知道躲哪里贪玩去了,姑娘找不到她,一时着急,这才……”
姑爷?这老婆子竟然称呼面前人为姑爷!
而此人也并未否认。
林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面前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锦衣卫千户沈越,林梦瑶要嫁的夫君。
几个月前,父亲下朝回来一脸凝重,在晚饭时候突然提起,说是朝中最近在清查一桩贪墨案,好几位同僚已经被锦衣卫抓了去,他虽然并未参与,但涉案的一个官员曾经是他的门生,难免会被波及。
林烟当时还劝解,清者自清,父亲到底是朝廷命官,那锦衣卫虽然有苛名在外,案子并在他们手里多少叫人不安,但到底也是为皇爷办事,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
继母没说什么,林梦瑶却出言嘲讽,“枉费爹爹疼你一场,出了事也只是轻飘飘动动嘴皮子劝慰两句,什么用都没有。要我说,爹爹还是提早打算,投其所好,送送礼什么的,就算有小过,看在情意的份上也能揭过去了。”
林烟心中并不赞同,这个时候,没有弄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贸然行贿,不是摆明了把把柄给人往手里递吗,况且锦衣卫只听命于皇帝,岂是你送一点礼就能打动的。
但是她还没说出口,便被林梦瑶阴阳怪气一通讥讽,她懒得与其争执,最后只好闭口不言。
与赵家的这门亲事是几日后父亲亲自提起的,说是找人打听清楚了,负责查案的人是锦衣卫中一个叫赵长祈的千户。
此人虽然职权不高,但却深得皇帝信任,他的母亲乃是皇帝的乳母,在皇帝还是安王世子的时候,此人便时常进出王府,陪伴左右,几乎算是一起长大的奶兄弟。
“那赵千户前年新婚的夫人,过门不到半年就去世了,去年续弦再娶,没想到仍是半年未到,自己回娘家悬梁自尽了。唉,我本来只是想着与他攀上交情,免了咱家一场祸事,没想到李大人竟然在宴饮时候拉纤做起媒来……”
李大人是父亲的上官,他既已经提出,父亲自然不好拒绝,回来便长吁短叹,左右为难。
林烟对这个父亲其实有些一言难尽。
母亲在时那时候,他很好,对母亲很好,对她也很好,广有声名的探花郎,娶了妻子后便举案齐眉,连个屋里人都决计不肯再要。
母亲去世后,他也的的确确消沉了好一段时间,但是不足一年,就把孀居的表妹秦氏娶进了门,连带着,对她带来的女儿也多有疼爱,倒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林烟不闻不问。
有后母就有后爹,林烟两世为人,对这话的体会深刻入骨。
所以知道自己说什么父亲都不会听的,便索性只明哲保身,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林梦瑶母女的反应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眼见着父亲愁眉不展,林梦瑶先是低头凝思了少许,随后自告奋勇,提议道:“古有木兰替父从军,如今家中两个弟弟年纪都还小,不能帮父亲做事,女儿屈居后宅更是无一可用,但眼下这起子难事,女儿愿意为父亲分忧,权当是报答父亲的疼爱庇护之恩。”
她们母女像是提前商量好一般,都不等父亲再说什么,秦氏也立刻跟着附和,“就这么办吧,老爷,瑶儿虽非你亲生,但敬重你的心可不比亲生的少,既然你如今有难处,让她帮着分忧也是情理之中,你明日便可应下李大人说媒。”
就这样,林梦瑶与这位锦衣卫千户的亲事,在李大人的拉纤作保下定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嫁过来的人却是林烟。
原来她们竟然打的是这个算盘,那花轿抬去伯爵府的自然就是林梦瑶了。
林烟意识到自己被换亲了,下意识反驳那婆子:“你胡说!不是,我不是……”
“姑娘可别这么着,大喜的日子,姑爷等着入洞房呢,您怎么可以为了个小丫头就这般胡闹。”
这嬷嬷完全不理会她的话,一边劝解,一边却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警告:“那丫头能不能活就看姑娘了。”
果然是她们抓了月牙儿。
林烟闻言,不由心惊。
林梦瑶母女的手段她是领教过的,当初她还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并不屑于一味将自己耗在这后宅争斗当中,但是几次三番下来,她觉得自己犹如被投入野兽笼子的猎物,稍不注意便会被啃食殆尽。
只是没想到千防万防,眼见着要防出头了,她们竟然又在婚事上摆她一道。
这婆子几句话就弄得林烟来不及开口,而其他几个丫鬟婆子显然跟她是一伙的,见此也都涌上来,又是劝解,又是拖拽,将她又拽到了床边。
林烟此时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欲要辩白,但看周围这一众人的反应,便知道她们都是继母秦氏的人,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而且,眼前这个人……
之前对于锦衣卫的了解都是在书本上,曾有历史学家锐利评价这个专为巩固皇权而衍生出的机构为“畸变的国器”。尤其在这个时代,皇帝更是给了他们极大的权力,可以缉拿任何臣民,设立诏狱,而不公开审讯,不并入国家司法机构。
一个只为皇权服务的特务机构。
隔着历史课本,尚且能冷静去分析,但眼下,林烟出于本能地对其充满畏惧,自然也就对眼前这个人也充满畏惧。
而且她现在还没办法判断,林梦瑶母女的设计,这位锦衣卫千户到底知不知情,或者知情多少。
她只好假装被劝解下来,安静坐在撒满花生桂子的榻上,捡起一旁的盖头自己乖乖盖上,低眉顺眼等完成新婚的礼仪。
那些陪嫁的丫鬟婆子见此也都松了口气,觉得完成了夫人的嘱托,一个两个将屏风扶起来,把弄乱的东西重新归置,配合赵宅的下人们,一道服侍主子饮合卺酒。
自始至终,赵长祈都未置一语。
明明方才的变故闹得有些不像话,但他却只是漠然肃立,看着室内那些人忙活完,随后迈步走进。
黑色云头履踩着地砖,一声声沉闷的脚步声渐近,随后那一截袍角重又映在盖头下,而这次,林烟再也没有了好奇和期待。
她的一颗心提起着,生怕月牙儿遭遇不测,也担心沈越,依着他的性子,挑起盖头看到不是她,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
林烟的担心不无道理。
此时伯爵府后院已经闹翻了,沈越一看到林梦瑶的脸,当即闹开了,拔剑嚷着要杀了这个冒牌货。
沈大人和两个长子还在前院招待宾客,丫鬟们劝解不下,生怕小郎君真的闹出人命来,只好去请了夫人和老夫人过来。
夫人柳氏近年来疾病缠身,闻言一时情急,竟直接呕出了血,下人们见此,只好传软轿将人抬着过来。
她一进门,就看到儿子满脸怒容,手中的短刀还未放下,指着榻上那个身穿大红褙子,头戴花冠的女子厉声叱骂:“混账东西,平日里就对林妹妹百般虐待,今日更是胆大包天,竟敢冒充妹妹嫁进我家门,再不滚,我手上的刀可不长眼。”
他吵嚷着,挥刀就要砍过去,这可把柳氏吓了个半死,赶紧叫人拦下。
“越儿,不可!”
几个丫鬟婆子死命将人抱住,林梦瑶身边的丫鬟也簇拥将她护在身后,这才避免了一场冲突。
但沈越显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在同祖母和母亲说明事情原委的时候还是满腔愤慨,那张俊逸秀美的脸都气红了,指着林梦瑶骂道:“就这贱人,她和她那恶毒的母亲设计陷害,顶替林妹妹嫁了过来,如今妹妹只怕凶多吉少,我要去救她!”
“黑心肝的东西,竟然做出这等事,你不过是一个小官家的继女,都不正经姓林的,你怎么敢?”
柳夫人气得发抖,万没想到自己费心为儿子操持的婚事竟然变成这般,骂完还不解气,随手抓起旁边的一个什么东西,就朝着床榻的方向掷了过去。
东西不偏不倚,正巧砸在林梦瑶脑袋上,当即就见了血,众人又是一阵慌乱。
“够了!”
沈老太太由丫鬟扶着,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终于再也忍不住,重重拍了下几案,道:“大喜的日子,前面的宾客还都在,又是拔刀动剑,又是吵吵嚷嚷,到底要闹到几时?”
柳夫人此时也只好强行平息下来,走过去侍立在婆母身侧,掩帕咳嗽了几声,低声和婆母商议。
“母亲,林家做出换嫁之事,实在欺人太甚,但您说得没错,前院还有宾客,倘若张扬出去,于我府上也不好看,莫如备一顶小轿,将人抬回去,再重新把二姑娘换回来,这亲事还能成。”
沈越也走上前来,着急道:“那我亲自去,林妹妹一定是被他们藏起来了,我现在就将她接过来。”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老夫人叫住了,“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