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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裂痕 ...

  •   金韩载的竞选办公室里那场带着压抑与决断的会议之后,无形的网悄然撒开。针对郑国兴议员妻子——郑仁淑的调查,被提到了最高优先级。安娜与金韩载都清楚,在政治角力中,正面攻击若难以奏效,就必须寻找对手的“阿喀琉斯之踵”。而一个被精心修饰、看似无懈可击的公众形象背后,家庭往往是最容易藏匿裂痕与阴影的地方。

      安娜的指令清晰而坚决:必须挖出郑国兴夫妇在釜山的根,找到那可能存在的、能撬动整个战局的支点。她雇佣的私家侦探团队,其负责人是一位名叫姜室长的中年男人,以作风老练、手段缜密、尤其擅长处理“敏感”事务而闻名于特定圈子。他亲自带队,南下釜山。

      釜山,与首尔的摩登和国际化不同,依然保留着更浓厚的传统地域社会和人情网络的气息。海风咸湿,街巷间弥漫着海鲜市场的腥气与路边摊的烟火味。在这里,名议员郑国兴是其家族的骄傲,也是街坊邻里间讳莫如深又带着复杂情绪的谈资。

      姜室长很清楚,在这种熟人社会里直接亮明身份打听一位显赫人物的隐私,无异于自断门路。他采取了更迂回的策略。团队几人分头行动,伪装成不同的身份:大学做地方家族史研究的学者、保险公司的遗产核查员、甚至是从首尔来的、对老街区改造项目感兴趣的“文化探访者”。

      最初几天,进展极其缓慢。在郑国兴家族曾经居住过的、现已略显老旧却仍能看出昔日体面的街区,老邻居们面对陌生人的打探,普遍表现出高度的警惕和谨慎。

      “郑议员家?哦……很多年没太多联系了,他们家发达后就搬去首尔了。”一位在街角开杂货店的大妈摆摆手,眼神躲闪,“我们不太清楚他家的事。”

      “仁淑那孩子?挺文静的一个姑娘,学习好像挺好的。别的不知道了。”一位在巷口晒太阳的老爷子,话说到一半就被家人用眼神制止,讪讪地闭了嘴。

      “出了五服的亲戚?哎呦,这辈分太久远啦,谁还记得清哦。都是同姓本家,走动比别家多一点也是正常的嘛。”一位自称是远房堂叔的人,打着哈哈,言语间滴水不漏。

      姜室长并不气馁。他深知在这种环境里,纯粹的“打听”毫无意义,必须找到突破口。他选择了一家看起来生意普通、老板似乎颇有些阅历且眼神里透着精明算计的社区茶馆,作为长期的“信息基站”。他连续几天去那里喝茶,和老板闲聊,只字不提郑家,只聊釜山的变迁、老辈人的故事,偶尔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成功人士早年轶事”的兴趣,并大方地支付茶钱和小费。

      几天后,茶馆老板的戒心明显降低。姜室长看准时机,在一次结账时,看似随意地多放下了一叠相当可观的现金,并用手指轻轻压住,语气诚恳地低声道:“老板,实不相瞒,我是受首尔的一位重要人士委托,想了解一些关于郑国兴议员和他夫人郑仁淑女士早年在家乡的真实情况,尤其是两家的渊源。这对我的委托人非常重要。您常年在这里,见识广,人脉熟,想必知道些外人不知的内情。这点心意,就当是请您喝杯好茶,耽误您一点时间。”

      茶馆老板看着那叠远超出茶资的钞票,眼神闪烁了几下,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迅速而自然地将钱收下,压低声音:“哎呀,您这么客气……郑议员家的事,确实比较复杂。他们两家嘛,说起来都是‘本家’,但早就出了五服,血缘很远了。以前郑议员家条件好不少,仁淑他们家……唉,普通工人家庭,她父亲好像是在船厂做事的,母亲身体不太好,家里挺紧巴的。”

      他顿了顿,左右瞟了一眼,声音更低了,“不过仁淑那孩子真是争气,书读得特别好,是咱们这片区考去首尔名牌大学(梨花女子大学)的尖子!当时大家都说她是飞出去的金凤凰。她跟国兴议员……小时候确实常一起玩,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那时候感情看着是挺好的。后来结婚,大家也觉得是亲上加亲,挺好的一件事。”

      金钱如同润滑剂,打开了第一道阀门。

      姜室长则趁热打铁,又额外塞了一笔钱,恳请老板“帮忙引荐几位真正知根知底的老街坊或远亲”。

      重赏之下,老板果然“热心”起来,私下联系了两位:一位是郑家早已疏远、家境平平且对郑国兴家“发达后瞧不起穷亲戚”颇为不满的远房表姨;另一位则是看着郑仁淑长大、与她母亲曾有过来往的老邻居妇人。

      在与这位“远房表姨”的私下会面中(同样是在一笔“咨询费”顺利交付后),对方的倾诉欲明显强烈得多:“哼,郑国兴?现在是风光了!当年要不是我们这些穷亲戚帮衬过……算了,不提了。”表姨撇撇嘴,语气带着酸意和不满,“他是越来越瞧不上我们仁淑了哦!觉得岳家没钱没势,帮不上他的忙,拖他后腿了!”

      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我可是听说了,在首尔那边,关起门来对仁淑没什么好脸色的!说话难听着呢!觉得仁淑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配不上他议员夫人的身份!仁淑回娘家哭过好几回的!但有什么用?她那个性子,拗不过的,只能忍着呗!”

      而从那位老邻居妇人那里(同样以“怀念旧时光,记录老街故事”为由并附上酬金),姜室长得到了更多关于郑仁淑原生家庭困境的细节:“仁淑她妈妈人很好的,就是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吃药,家里为了供她读梨花女大,真是掏空了积蓄,还借了债。”老妇人叹口气,“她爸爸在船厂干活,很辛苦的。仁淑能嫁到郑家,当时她妈妈不知道多高兴,觉得女儿总算苦尽甘来了……谁知道后来……唉,国兴那孩子,官越做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大了哦。”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从不同角度,经由不同立场的人之口说出,却在姜室长脑中逐渐拼凑出一幅清晰的、充满张力的图景:青梅竹马的感情底色、巨大的家境落差、女方原生家庭的困顿与对婚姻的期望、男方仕途攀升后的傲慢与对“无用”妻家的轻视、以及关起门后极可能存在的精神压迫和冷暴力。

      最后,姜室长将这份详实的、充满了生动细节和引述的报告呈交给了安娜。

      安娜仔细翻阅着,那些带着釜山口音和市井情绪的引述,仿佛让她看到了那个在海风中挣扎向上的女孩,以及这段婚姻如何从最初的希望演变成冰冷的枷锁。

      安娜合上报告,指尖轻轻敲击着纸张。这些信息很有价值,但它们仍然是碎片化的、间接的,大多源于“据说”、“听说”,缺乏一击致命的实证。郑仁淑本人,始终如同一个缄默的谜团,完美地扮演着温顺贤淑、支持丈夫的议员夫人角色,从未对外流露过丝毫怨怼。

      “既然他们之间所表现出来的恩爱一切都是假的,”安娜在电话里对侦探负责人提出疑问,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个案例,“那么郑仁淑究竟是如何忍受这一切的?仅仅是出于恐惧,还是另有隐情?”

      她需要更深入的动机分析。一个受过良好教育(侦探后续补充确认郑仁淑毕业于名校梨花女子大学)的女性,长期忍受精神暴力而不反抗,背后必然有更复杂的心理机制或现实考量。

      侦探团队加大了调查力度,尝试从更接近郑仁淑当前生活圈的角度入手。

      又过了几天,新的汇报传来。这一次,信息量更大,也更触及核心。

      侦探通过某种极其隐蔽的方式,可能是通过长期观察、分析其消费记录、偶尔捕捉到的私人通话片段,或是从其极少数可信朋友的只言片语中推断,了解到郑仁淑私下并非全无怨言,她内心积压着巨大的委屈和不满,甚至对丈夫有着深刻的埋怨。她并非麻木不仁,那些羞辱和冷暴力在她身上留下了清晰的伤痕。

      然而,郑国兴在妻子面前积威甚深,掌控欲极强。他极其擅长运用心理操控和精神压制,一方面不断贬低郑仁淑的价值,让她产生“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的强烈依赖感和自卑感;另一方面,又用政治前途、家庭名誉、甚至对父母的影响作为枷锁,牢牢捆住她。

      更重要的是,侦探谨慎地提出一个推测:根据郑仁淑近期的行为模式,有着异常的地下诊所就医记录、特定药品的购买,以及极少数被捕捉到的情绪失控瞬间。郑国兴的行为可能已不止于言语羞辱和冷暴力,或许已上升至身体层面的家庭暴力。但这个推测极其敏感,且缺乏直接证据,侦探表示需要更多时间和机会来验证。

      这个汇报让安娜感到了真正的震惊。她虽然预想过郑国兴表里不一,但“家庭暴力”这个词,还是超出了她最初的预料,触及了道德和法律的双重底线。这不再是政敌间的策略博弈,而是赤裸裸的、对基本人权的践踏。

      她立刻再次联系侦探,语气严肃:“如果……如果家庭暴力的嫌疑属实,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郑国兴的这副真实面孔,彻底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下?”她强调,“言语羞辱尚可辩解为夫妻口角,情绪失控,但家庭暴力……这是绝对无法洗刷的大丑闻。足以让他彻底身败名裂。”

      电话那头的侦探沉默了片刻,显然在谨慎权衡。然后,他回答道:“夫人,理论上,如果有确凿证据,比如报警记录、验伤报告、清晰的录音录像,尤其是能证明其持续性和严重性的证据,确实可以造成毁灭性打击。但是……”

      他话锋一转,“获取这些证据非常困难,受害者往往出于恐惧、羞耻或家庭压力不敢声张。即使拿到,如何引爆也需要时机。郑国兴团队必然有强大的危机公关能力,他们会极力否认、淡化、甚至反咬一口。”

      侦探提出了一个更可行的方向,“我个人认为,最有效的方式,是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法被轻易掩盖和辩解的机会。比如,郑国兴情绪失控,对妻子实施暴力或极度侮辱性的言行时,恰好被多人目睹,甚至被媒体镜头捕捉到。那样,即便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证据’,其造成的视觉和舆论冲击力,也足以瞬间摧毁他的公众形象。”

      安娜陷入了沉思。

      侦探的话很有道理。制造或等待这样一个“机会”,需要极高的耐心和运气,但一旦成功,效果将是核弹级的。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郑国兴的宅邸里,那股压抑的风暴正在悄然积聚。

      郑仁淑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自己依旧端庄、却难掩疲惫与憔悴的面容。梨花女子大学优等生的光环早已褪色,取而代之的是议员夫人这个沉重头衔带来的无尽压力和屈辱。她回想自己这一生,虽然原生家庭经济拮据,但父母倾尽全力供她读书,她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入名校,也曾对未来充满憧憬。可自从丈夫郑国兴在政坛步步高升,她的人生就像被套上了一层华丽的枷锁。

      丈夫对她原生家庭的鄙夷,对她个人的贬低,像钝刀子割肉般日复一日地折磨着她的神经。她早已不堪重负,全靠极强的忍耐力维系着表面的平静。她何尝不想逃离?但郑国兴的威胁言犹在耳:离婚会毁了他的政治前途,也会让她和她的家人身败名裂,失去一切优渥的生活保障。她被这份“恐惧”和残存的、对过往一丝温情的幻想捆绑着,只能极力忍耐。

      这一天,郑国兴带着一身酒气和议会辩论后的戾气回到家中。竞选压力似乎也加剧了他的暴躁。不知因何小事,他又开始了对郑仁淑习惯性的言语羞辱,从她今晚准备的饭菜不合口味,延伸到对她“朽木不可雕”的社交能力进行无情抨击。

      最后,他带着一种极其刻薄的嘲讽,上下打量着妻子,话里有话地说:“仁淑啊,你要时刻记住,你能有今天这样养尊处优的生活,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被人尊称一声‘议员夫人’,全靠你当年‘懂得抓住机会’,嫁给了我。否则,以你家的条件,你现在可能还在釜山的某个小办公室里做着枯燥的文员工作,为每个月的房租发愁呢。要知道,多少人挤破头想过上你这样的日子。”

      这番话,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穿了郑仁淑长期以来紧绷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它彻底否定了她个人的所有价值,将她贬低为一个全靠运气和心机上位的、可悲的附属品。连他们曾经那份纯真的年少情谊,也被玷污成了赤裸裸的“机会主义”。

      郑仁淑一直强压的怒火和积攒了太久的委屈,在这一瞬间轰然爆发!她猛地抬起头,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温顺的面具,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郑国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一次又一次地这样说,是要彻底否定我们之间所有的过去吗?!否定我这个人所有的努力和价值吗?!”

      她的反击让郑国兴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妻子竟敢如此顶撞他。但随即,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更加令人心寒的、皮笑肉不笑的冷漠。

      “过去?价值?”他嗤笑一声,语气轻蔑至极,“我只是在提醒你认清现实。你的‘价值’,就在于安安分分地当好你的议员夫人,不要给我添乱。至于过去?那不过是你运气好,抓住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而已。难道不是吗?”

      “运气好?改变命运的机会?”郑仁淑重复着这几个字,心如刀绞,浑身发冷。她看着丈夫那张写满功利的冷漠脸庞,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原来在他心中,他们的婚姻,她的一生,仅仅是一场冰冷的、关于“机会”的交易。

      巨大的悲愤和彻底的寒心席卷了她。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委屈、愤怒、绝望,都凝固成了冰,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脏上。

      她死死地盯着郑国兴,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畏惧,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的绝望。

      裂痕,已无可挽回。风暴,正在临界点徘徊。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将这虚假的平静彻底撕碎。

      而安娜和她的侦探,正在暗处,屏息等待着这个时机的到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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