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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白芷兰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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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般的晨光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洒进了将军府的客房中,躺在丝缎软榻上的关婷宜轻动浓睫,不消一会儿便微睁了眼。
她的口中还残留着药的苦味,轻轻一抿嘴,便能尝到药汁遗留下的难闻气息。
而她刚有所动作,守了她一夜的陆乘已连忙将人半扶了起来。陆乘柔声道,“醒了?昨晚给你喂了药,等清醒些吃点黄米糕就不会苦了。”
关婷宜只感觉整个人被他温柔的托着,腰背后也被迅速的塞了两个软垫,她只微微一靠,便陷在这一片小小的柔软里,“多谢陆大哥哥。阿婉...”
陆乘见她浑身虚弱无力,也等不得她一个个去问,就将所有人的行踪都说了个遍,“阿婉与云瑜小表弟方才来看过你,见你还睡着便回书房去了。阿风今日当值,晚些时候会赶回府来。大姐姐、阿欣还有萧家妹妹轮流守了你两天一夜,我昨夜已让她们回去休息了,估计现在还未醒。”
关婷宜透过初晨金色的光去看他,平日里风度翩翩温文俊雅的儒将陆乘,此时浓发微乱眉带疲惫之色,一看就是守了她一整夜的。可他布满红血丝的眸子中,却又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与疼惜。
远处传来滴漏声,蝉鸣突然闯进房里,关婷宜在这片交织声中,慢慢想起那日寿宴的情形来。她细而弯的眉拧起,对陆乘轻声道,“对不住,陆大哥哥,婷宜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也实在是走投无路。”
她的话刚说完,就感觉到自己露在锦被外的手,被陆乘紧紧的包裹在他宽厚的手掌之中。等她再惊诧的抬头看去,却发现陆乘双眼通红,完全不复平日里的淡然如风。
“往后,别再叫我陆大哥哥了。”
“还有,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如此自负,非要让你等我到今天,非要等到让你脱离关家的那一天才肯开口。也怪我让你不够安心,所以你才会在情急之下与关家鱼死网破。若是我早日与你说清,你也就不会这么做了。如今你受的伤,与我脱不了干系。”
陆乘的话如同一把小锤子一般,将刚苏醒的关婷宜砸得脑子有些懵。她甚至来不及抽回自己的手,只愣愣的问,“陆大哥哥你说什么?我不叫你陆大哥哥,那该如何叫?什么是你让我等你?我的伤是我自己造成的,与你又有何干系?”
其实也不怪她反应不过来。
在此之前,陆乘对待她与对待陆婉没有什么不同。她一直以为陆乘将她当作妹妹看待,而她自己是思而不得的单相思。
陆乘也明白,是自己以前的态度让她产生了诸多误会,当下便强自平复了心情,对眼前这重伤的少女微笑道,“成婚前,叫阿乘哥哥就好。成婚后,叫夫君便是。”
“我从前只想着你还太小,又想着等我想法子让你脱离关家后,再与你开口表明心意。却没想过你在关家受尽了苦,心里又有多少不安。若是我早日与你定亲,你自知有人保护,也能稍微心安些,便不会和大姐姐一样,用自伤的法子自保。所以我说你的伤与我有关,又有何不对?”
“婷宜,陆家阿乘在此,向你赔罪了。不管是从前以后还是将来,我都只会娶你一个,也不会看着你嫁给别人。若是你不怪罪于我的愚蠢,又肯接受我的心意,便唤我一声阿乘哥哥。”
陆乘这一番真诚又温柔的话语,听得关婷宜呜咽一声,眼眶立时变红蓄满了眼泪。
此时她心中既是高兴又是委屈,觉得自己从小到大的爱慕以及前几日的决绝,都有了让她幸福到落泪的着落。
“阿乘哥哥...”
“别哭别哭,刀伤在胸口呢,回头得裂开了。”陆乘笑着去抚摸她的双眼,而后又端起一碟黄米糕给她,“阿婉让我与阿风回来时给你带黄米糕,我便特地去玉真街给你买了回来。吃吧,等你吃饱了,我就去把阿婉她们叫来。”
“婷宜,无论有何难事,我们大家一起面对。”
因祸得福的少女温顺的点了点头,开始小口的吃起黄米糕来。
而因记挂关婷宜特地起了个大早的陆婉,在书房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白芷兰。
对于她的背叛与伤害,陆婉本不想再见这个人。可当萧卓华曾告诉她,当日在琼华园里是白芷兰特别引关婷宜去给她解围时。陆婉又觉得,白芷兰也许并没有那么坏。
剑五也曾说过,在她特地将自己染上风寒装病的那几日里,白芷兰屡次想要进府来看她,却每次到了门口就又回去了。
头戴蓝色小簪花的白芷兰在书房里局促不安的坐着,“阿婉,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在长兄与你之间,我选择了他,对不起。”
陆婉无言的摇摇头,既没开口原谅,也无安慰。
如果换作那个时候的她,她也不知该如何抉择,在好友与亲人她都不想伤害的情况,也许她会和白芷兰一样绝望。
但是,人都是会变的。
现在她觉得,只要她勇敢的争上一争,也许不是没有机会将自己从绝境中解救出来。
只是换成白芷兰,不像她有时夜帮忙,有兄姐护着。白家姑娘在这种绝境里的力量太过微小,只能身不由己的去伤害别人。
白芷兰见陆婉不说话,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眼里的泪也流了满面。陆婉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当即就要扶她起来。
“阿婉你先听我说!”
“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我一直在劝长兄,让他别在张大公子手下办事,他非是不听。现下国公府变成了承信伯府,张大公子又病重,张家一家刚从乱党一事中抽身出来,自身难保还来不及,又怎会给兄长机会提拔于他。我让他辞官或是申请调职,他却将我臭骂一顿,说是搭在承信伯爷身上的心血太多,他不收回来不甘心。”
“阿婉,我知你如今在公主与明王殿下面前都能说得上话,就连圣上也对你们将军府赏识有加。我求你,能不能想个法子将兄长调职?我是真的不想他再和张家有任何关系。此事过后,我愿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白芷兰哭得凄然,为自己生在一个将女儿给亲子做养料的家族而绝望,也为自己伤害过陆婉却还要来求她帮助而羞愧。
陆婉沉默了良久,心中更加不知该如何面对白芷兰。但说到底,白芷兰与关婷宜一样,都是被父兄逼迫压榨的可怜女子,所以她思索过后,决定给白芷兰一个机会。
“你就没有想过,离开那个家吗?”
“我离开了家,又能去哪里。没有做官的父兄,没有钱财在身,只怕是离家第一日就没了自保之力。”白芷兰绝望的摇头。
“如果我给你这个机会呢?”陆婉道,“你不愿你的兄长继续为张家做事,是怕张雨斓借此要挟你再去害人是不是?”
“是...”白芷兰说到这里,突然又放声大哭起来,凄怆的哭声中有无尽悲苦,“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若是我真的甘愿做个小人,那日便不会去引卓华还有婷宜去找你。张雨斓逼我去引你见王茂,还一直派人跟着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同是女子,我怎会心甘情愿帮张雨斓去害其她女子的清白?阿婉,我真的不想再继续害人了!”
怪不得白芷兰那日找她说话时,神色慌张得一直左顾右盼,原是张雨斓暗中派人跟着。
陆婉长长的叹了口气,将哭得伤心欲绝的白芷兰扶了起来,“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婷宜即将要与关家分籍。若是你愿意,也可趁此机会,与白家分籍,分籍之后你可在玉安街开个小铺子。那里有好几个布料庄子都在我大姐姐名下,我会和她说,让她派人多照看你些。”
“但是你得想清楚了。若你分籍成功,从此不再是官家小姐,更加没有丫鬟婆子服侍你。所有生活所需,都得靠你自己去挣。且你日后若是嫁了人,也无娘家可依。你从前伤害过我,我也没那般大度就此轻易原谅你。等到你开始盈利,前三年的三成利都得分给我,你可愿意?”
“我愿意!”
白芷兰的神情由绝望变成大喜过望,她狠狠一擦眼泪,没有丝毫犹豫的大声道,“那劳什子的官家小姐,不做也罢!我只求从此以后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活着,再不用卷到那些是非算计之中。至于往后的夫婿,只要我多赚些钱财,自可招个上门婿,何须娘家给我撑腰?还有那三成利,本就是我对你不住在先,受你恩惠在后,便是再多分些,也是应该的。”
她说得决绝果断,仿佛现在只要给她一根笔杆子,她便会立刻签了分籍文书。
陆婉看着白芷兰,在心中松了口气。她根本拿不准这昔日的好友良心是否尚存,所以才开口试探,幸好她赌对了。
她微微笑道,“你这几日先回去,不要声张分籍的事,并且尽可能多的藏些钱财在身边。你的父兄如此心狠,若是要与之分籍,绝不会多给你一分银子。待到婷宜分籍那日,你可将你父兄引去衙署,趁他们不备敲鼓提告。放心,此次婷宜分籍是大事,有许多人帮她。我也会和他们说,多照看你一些。”
白芷兰闻言又要跪下道谢,陆婉赶紧将她给拉了起来。二人对视良久,终于皆轻笑出声。此前所有的误会伤害,在今日终于彻底冰释前嫌。
只是白芷兰临走时欲言又止,直到要出正门,才似以前那般拥抱了陆婉,并对她道,“阿婉,你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我很为你高兴。”
她刚跨过了门槛,又回头笑道,“可我以前想要和你结识为友,也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尊敬于你。所以不管你是从前那样还是现在这般,你在我心中一直都很好。”
此时晨光穿透纱绸似的云,鎏金般的暖色漫过青檐黛瓦,细碎光斑在陆婉如玉的脸上游移。
温暖的光线蔓过她的嘴角时,她才发觉自己已经盯着白芷兰远去的身影看了许久,而她嘴角的笑容一直未曾消失。
也许到今天她才彻底明白,真正爱她尊重她的人,从不会想着要强行改变她,而是会发自内心的为她着想,望她安然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