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于海》雪野芽

11、七天

　　第二天清晨，唐离从楼上下来是五点二十左右。
　　她刚从民宿大堂踏进庭院，有人叫住了她。

　　“唐小姐。”
　　早晨满庭芳园的空气清新，爽朗，透着薄薄的湿凉，可这声音仿若珠落玉盘，荡进空气，一下润进耳里。

　　唐离抬头看去，前方遮阳棚里，走出一个身形清隽的男人。
　　是靳如司，棕毛矮圆的小狗被他用黑色狗绳牵住。

　　他走到唐离面前站定，低垂下眼，笑着将狗绳递给她，而月牙似乎也嗅到了什么，围在唐离脚边兴奋地打转。
　　唐离垂头看了一眼月牙，唇角弯了弯，再抬头时，面色冷淡地与靳如司对视，“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江姐说，昨天你问月牙是不是我养的狗，怎么，是我养的狗，就不值得你怜爱了吗？”靳如司是笑着说的，语气也极具温和，好似只是调侃。
　　可唐离听了，却是眉头一皱，“我没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只是单纯想和我划清界限。”

　　靳如司突如其来的直白，让唐离一下沉默了，她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审视。
　　唐离心想，自己是不是忽视了对方的敏锐？

　　这短暂的审视，似乎让这个男人真正的被她正视。

　　他清越的声音还在继续，“但你住在这里，一天免不得要碰上，这算真正的划清界限吗？不算吧，既然如此，你也没有必要因为我惋惜对月牙的喜爱，毕竟你能呆多久呢？”
　　靳如司将狗绳朝她递得更近，“带它出去散散步吧，让它多陪陪你。”

　　唐离还是沉默地看着他，可脸上的冷淡却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淡笑。

　　她承认，这个男人真的很擅长用温柔的神色语气俘获人的心房，她真的被他说动了，甚至觉得他说的非常有道理。
　　事实是，他说的话总能被正确的事实验证，这会让人觉得他说的一点错没有，轻而易举就能掉进他的话圈里。

　　可这就是他的内心吗？
　　那不见得。
　　唐离忽然觉得，她有点看不透这个男人。
　　不过他的内心，和她有关系吗？

　　她明天就要走了，一个旅途中产生短暂交集的路人，很快又会相忘于人海。
　　她为什么要耗尽心力去探究他的内心？

　　“那多谢了。”　唐离微微一笑，接过靳如司手中的狗绳，一边牵绳逗着短腿小狗一边从他身前走过。
　　有一点他说得对，她都要走了，怎么能不惋惜这只萌宠呢？能互相陪伴一会是一会。

　　靳如司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忽而低低笑了一声。
　　她没有邀请他一起遛狗。
　　而他也没有说要一起和她遛狗。
　　那是因为她知道，他没有想和她一起去遛狗，而她也就顺了他的意。

　　虽然结果早有预料，但这点默契反而让靳如司有一种同频的慰藉。
　　尽管这种同频不过是一个想靠近，一个想远离。

　　-

　　昨天和靳如司一起遛狗的时候，他们走的是民宿左边的环海公路，今天唐离牵着月牙走的是右边。

　　正好经过“临风”民宿的另一栋楼，不过地势较高，唐离也只是抬头望了一眼。
　　民宿蓝白相间的外墙，一眼就感觉到的清新，完全契合大海边的浪漫。
　　这与隔壁复古风格不同的装修，吸引到的客人是不一样的。

　　一个民宿两装修，不得不说，这里的老板还挺有商业头脑，这样的装修方式确实新颖。

　　五点半，日出已经完全从海岸线上升起。
　　唐离穿过斑马线走到对面，站在护栏边，望着海天霞红，橘日金光的美景。

　　太美了。

　　今天迎接日出的朝霞格外浓郁，把天上的云层都染透了。
　　日出一出来，海上的天更是满目金红，唐离往海滩上看去，立在海水浅滩上举着手机拍照的游客，成为了日出下一道道剪影。

　　唐离脸上浮现直达眼底的笑容。
　　梅尼海滨度假小镇的日出和日落都很治愈，她还真有点羡慕本地居民，经常能亲眼看见这样的风景。

　　唐离走了一段环海公路，便从步道上转下连接海滩的石阶，又绕回了昨天傍晚坐过蓝白条纹躺椅的沙滩。

　　昨天坐的位置被其他人坐了。
　　她租了左侧最靠边的一个位置，抱起月牙半躺在椅子里，一边抚摸着小狗身上的茸毛，一边静静地观赏日出落幕。

　　最开始，站在遮阳瓦棚里的靳如司，只是将两手撑在挨着环海公路的棕色护栏上，侧头望着那穿着白T却仍显纤瘦的女人。
　　她牵着一只矮圆的棕毛小狗，走过隔壁，穿过斑马线停留在护栏边一两分钟，随后又顺着步道走了一段路，最后走下石阶，进了沙滩。

　　“临风”民宿地势高，前方大海与民宿两边的视野都相较开阔，只要不是走得太远，都能看见。

　　他看着她牵着小狗从海面日出前的金沙滩上走过，矮圆的月牙走在她身前，短腿走得又急又欢乐。
　　这美好的一幕像平凡生活中的电影画面，比日出还要软化心灵。

　　他点了一根烟，拉过藤椅坐在护栏后面，看着斜对面，下方沙滩上，蓝白条纹遮阳伞下躺椅里的侧影。

　　她坐了多久，他就坐了多久。
　　久到身后传来一波又一波断续的说话声，久到靳如司看见好几次陌生男人的目光，经过她身前时频频流连。
　　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靳如司想，她一定能感受到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像之前感受他的注视一样，当然她也会摆出一副生冷疏离的模样，让人不敢轻易去打扰。

　　靳如司想象她那副拒人于外的模样，似乎对待他的靠近和那些路人没什么两样。

　　那只夹着烟头的手垂在藤椅扶手边，烟灰烧了一截，望着斜下方的男人只是指节轻颤地抖了抖，却没有抽。
　　他只是在想，她这么冷硬的一个人，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她的青睐？

　　靳如司忽然就想到了她那个前男友。
　　江于野？
　　大明星？

　　靳如司眸色深深，终于缓缓地吸了一口烟。
　　烟雾从薄唇逸出时，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解了锁，点开浏览器，在要输入名字时却犹豫了一下。
　　其实这个名字并不是第一次在他脑中浮现，他之所以没有去了解这个人，一方面是因为这是她已经结束的过去，一方面是因为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有一种强烈的厌弃。

　　因为他对这个人有股莫名的火气，这世上，有人对她小心翼翼，而这个男人竟然一点都不懂得好好珍惜。
　　但现在不一样，他想知道他什么样，但也绝不会和他一个样。

　　名字输进搜索框，浏览器很快跳出新页面，第一眼就是附带照片的个人简介，照片里的男人眉目冷峻，五官凌厉，一眼看过来还挺有攻击性。
　　这种冷锐的模样和她有些时候很像，但她的底色远远比他柔和。

　　他点开简介往下划拉页面，没注意后面探头过来的脚步。

　　靳如司还没扫完页面里，照片旁边的一长串概述，耳边忽然灌进诧异的声音：“靳哥，你啥时候还追星了？”
　　靳如司偏头一看，凌越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侧，抬高下巴，往他屏幕里瞅。

　　靳如司顿时熄灭了手机屏。
　　“……”凌越一扭头懵然地望着他，下巴朝他握着手机的方向一点，“我都看见了，那不就是江于野吗？”
　　他似乎没搞清楚自己都看见了，为什么靳哥还把手机熄灭了。
　　奇奇怪怪的。

　　靳如司听到他说这个名字，眉梢倒是挑了挑，“你认识？”
　　凌越拉过旁边桌侧的藤椅坐下，点了点头，“认识啊，这不大明星吗？好多美女都挺喜欢他的，不过靳哥——”
　　凌越这才笑容惊奇地上下扫量靳如司一眼，“没想到你还追男明星呢，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靳如司侧回头，眼神往斜下方看去，躺椅上的人还在。
　　他没过多解释，只是问：“他很受很多女生喜欢？”

　　“谁？”凌越问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你说江于野啊？应该是吧，反正我去接民宿订房的客人，在车上经常听到一些美女唠关于他的磕，我搭了几句嘴 ，莫名其妙就认识了这么个人，还挺红的。”
　　“是吗？那你说女生喜欢他什么？”
　　凌越拔高音量，“那肯定是帅啊，混娱乐圈没点颜值怎么行，其他都是其次。”

　　靳如司侧头过来看着他，脸上笑意让人难以分辨，“没了？”
　　凌越傻不愣登地点头，“没了啊，靳哥。”

　　靳如司哼笑一声，又侧回头去，那声笑没什么温度。
　　凌越感觉周围空气凉飕飕的，他小心地觑着靳如司的脸色，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地抓了把寸头的刺发。

　　我说错话了？
　　凌越回想了一下刚才，他一撞到他靳哥看男明星，他就奇怪地摁了手机，之后还问他认不认识，女生喜欢他什么，他一说帅后面他靳哥的脸色就不太妙了。

　　看男明星……女生喜欢他什么……帅。

　　凌越琢磨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像悟到了什么。
　　他连忙笑嘻嘻地歪头看着靳如司的脸找补：“不过靳哥，他肯定没你帅，你这样的女生也喜欢，你要是去混娱乐圈，粉丝只多不少。”
　　他就说他靳哥什么时候追星了，还是男明星，那哪里是追星？
　　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在这暗搓搓比颜值。

　　靳如司听了他这话，却笑了，幽幽说了句：“是吗？”
　　“那肯定是啊。”凌越以为他那笑是高兴了，回答得一点不带犹豫。

　　殊不知靳如司那是自嘲的笑，他没觉得她这张脸在她面前管多大用，甚至还是最不管用的。

　　“对了，你过来有事？”
　　后半夜有顾客订房，需要上午去接，靳如司已经把顾客号码发给了凌越，他一般早上看见就会直接去接人，很少大清早的过来，这会估计是有点事。

　　凌越见他一直望着斜下方，顺着他目光一看，沙滩上分散着游客，啥也没瞅见。
　　这时听到他说话，转回头，手来回摸着寸头的刺发，说：“昨晚阿奶问我你啥时候来吃饭，我早上被阿奶吵醒了，一看你后半夜给我发了消息，估摸着你在看店，这不就过来问一下你嘛？”
　　凌越憨憨地笑着问他：“靳哥，你啥时候来吃饭？阿奶让我问你，她好提前去买菜，给你做好吃的。”

　　靳如司神色动了一下，忽然想到那个亲切的老人。
　　这两天心里装着事，差点把这事忘了。

　　凌越阿奶一直待他如亲孙子一般，他却忽略了老人家期盼的见面，靳如司心觉愧疚，决定中午过去一趟，陪陪她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