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于海》雪野芽

16、七天

　　唐离侧头一看，映现在深黑瞳仁里的男人，高挺鼻梁上架着副墨镜，衬得一张脸面白唇红，勾起的唇角仿佛感染到了墨镜后的眼眸里。
　　即使隔着墨镜对视，都能感觉到那眼尾弧度是弯着的。

　　树影晃动的光斑下，行人和骑车的人从两人身侧擦过。
　　唐离愣了一下之后往后看了一眼，拥堵车队旁边的岔路口旁，本地人仍在揽客，后边的非机动车道挨着的人行道依然没有尽头。
　　她转回目光，上下扫了骑着一辆炫酷黑色电摩的靳如司一眼，他单脚撑地，肤色偏白的腿拉得直溜老长。

　　唐离半眯起眼看向他，笑容冷淡地说：“你跟着我？”
　　靳如司散漫地交叉起双臂，倾身往仪表盘上一靠，偏着笑脸看她，“我说是偶遇，你会信吗？”
　　唐离冷笑了一声，转头欲走。
　　靳如司忙问道：“唐小姐，我看你这是要走过去？”

　　唐离没理他，刚径直走了两步，一辆电摩歪过前轮胎斜挡在她面前，是靳如司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对她笑着说：“唐小姐，这么热的天，走过去很累的，正好遇到，我载你一程吧。”
　　唐离脸色冷冷的，蹙起的眉显出几分不耐，“靳如司，让开。”

　　听到她这没什么耐心的话，靳如司神色仍是未变，只是缓缓说道：“唐小姐，知道了你的隐私，你觉得我因为所谓的人格不要你的封口费，是一种得不偿失的愚蠢行为。甚至你还因为这件事有点气闷的故意戏弄于我，那你现在呢？”

　　靳如司垂眼从下往上看她，最后定格在她脸上，“三十多度的天，拉着一个行李箱从这里走到罗刹海，这一个多小时不说脱层皮，也得遭一下罪，现在正好遇到我可以载你一程，让你不遭这个罪，可你似乎因为个人对我划分的界线，舍弃我能为你带来节省时间的便捷方式。唐小姐，你说，你这算不算是一种得不偿失？”

　　话落，唐离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轻扯一边嘴角，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看着靳如司。

　　靳如司的神色仍是温和的，他刚刚说那番话的语气也是温柔的。
　　没有一点反过来攻击她的意思，只是单纯阐述当下的事实，可唐离还是感受到了回旋镖扎在自己身上的闹心。

　　我不坐你的车，你也可以直接走啊。
　　说这番话不就是为了激我坐你的车吗？
　　为了当我的导游，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唐离当然不会相信他们这是偶遇，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偏偏在她堵车的时候遇到他。

　　她觉得靳如司就是跟着她来的。
　　不过，就算他跟着来，他可以是开车可以是打车，可他偏偏骑着电摩，说明他知道今天这个时间点，去罗刹海的路上会堵车，而她也一定会堵在路上。
　　出现得还这么及时。

　　唐离看着靳如司的目光慢慢变得审视起来，他好像——就是故意等着她堵车后出现一样。

　　她忽然想起了那位阿奶孙子对她说过的话——“一般来小镇旅游的人十一二点就开始过去了。”

　　明明周末的十一二点堵车严重，可他偏偏给她这样的引导，很难说不是故意的，但这话是他说的，不是靳如司说的。
　　他为什么要故意这样说？没有理由啊。
　　但现在这个堵车的时间点，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靳如司，除非——

　　唐离看着靳如司的目光由审视突然变为一种恍悟的冷锐，除非，是靳如司让他这么说的！

　　对，当时那个寸头少年好像要说什么，被靳如司打断了。
　　靳如司还提醒他手机响起的消息提示音，好像就是要让他看手机似的，而唐离那会也瞥到，靳如司在他看手机后也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打着什么。
　　那会两人之间就怪怪的，靳如司当时不会就是在让他故意引导她吧。

　　就是为了让她堵在路上，好故意偶遇，行使他的导游计划！

　　“嗬—”唐离望着靳如司，突然笑了一声，可纤瘦的后脊背却窜过一丝凉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靳如司的心计可不是一般的深啊。

　　当然，这只是唐离八九不离十的猜测，但她问得并不隐晦，直接对着靳如司就是开门见山的问：“靳如司，我想你肯定知道现在这个时间点去罗刹海会堵在路上，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是你故意不告诉我？”

　　她紧紧盯着靳如司的神色，一丝不落，可男人听到她问话，却是先疑惑了一下，然后一脸无辜的说：“我有说过去罗刹海的路上会堵车。”

　　“是吗？什么时候？”唐离笑了。
　　她站在原地交叉起双臂，不仅不信，周身还冒出一股凉气。

　　靳如司的眼神还是很无辜，这让他看起来有种少年感的单纯无害，“那天和夏夏他们一起在天台吃早餐，我说过会堵车，只不过我正要说的时候你直接说吃好了，打断我然后走了。”
　　唐离：“……”

　　唐离想了一下，当时好像是有那么回事，靳如司正要说“不过”什么，她那会的确说了句“吃好了”先走了。
　　所以他后面要说的是堵车？

　　唐离问他：“那昨天呢？昨天在阿奶家吃饭她孙子说的时候，怎么没告诉我要堵车，还故意说什么十一二点就出发了，十一二点明明会堵在路上，不会是你要他这么说的吧？”

　　唐离看着他的目光十分锐利，仿佛就是要在他脸上找到遮掩的蛛丝马迹，就算他那天吃早餐的时候说了，可不代表昨天的事他没有嫌疑。

　　靳如司被她直直盯着看，下意识抿了一下变得干涩的红唇，滚了一下喉结说道：“唐小姐，小越为什么没告诉你堵车我怎么会知道？况且他说得没错啊，去小镇旅游的人的确十一二点就出发了，只不过那些人是骑电摩、骑自行车、骑机车，不是开车或者打车，就连我们也是，所以对于这些人来说，不存在堵车啊。小越是这个想法，当然不会想到会堵车，也不会想到你是打车，毕竟从小镇出发的有些游客就是骑车过去的，他要是知道你打车，肯定会告诉你。”
　　唐离：“……”

　　唐离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哦，这意思是第一次他说的时候她自己走了，怪不上他。
　　第二次那个寸头少年没说是因为不知道她是打车，是她自己没说是打车，也怪不上人家，更怪不上他。
　　都怪她自己，偏偏这好像还是事实。

　　经他这么一说，唐离的猜测被瓦解个干净，就连当时在饭桌上他和那少年是不是发了什么消息，她都懒得问了。
　　她总不能一直刨根问底，搞得自己好像非要把堵在路上的事完全怪罪在靳如司头上一样，这样就有点过火了。
　　况且现在，她连靳如司出现在这里是偶遇还是故意都有点分不清了。

　　本来天就热得人心中燥热，唐离心里还堵了一口闷气无处撒，真是难受至极，但她也无话可说，只能暗暗吐了口气，缓解了一下心情说：“……行。”

　　“好了，唐小姐，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到，让你堵在了路上，别生气了，好吗？”靳如司松开交叉的手臂，从仪表盘上直起身，对她说话的语气和笑容一样温柔。

　　他清越的嗓音总透着一股自由松弛的慵懒调调，像夏天温热又透着凉意的风，一下就净化了唐离内心不少的燥热。

　　她还没说话，甚至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靳如司拍了拍车把手，笑着哄她，“你看，我这不是弥补你来了吗？虽然是偶遇，你就当我是跟着你来的，为了弥补没告诉你堵车的罪过。”

　　靳如司从电摩上下来，站到她面前，含笑垂眸，“走吧，唐小姐，我载你一程。”

　　-

　　唐离最终还是坐上了靳如司这辆电摩。

　　他这辆电摩不仅通体纯黑，设计得还很炫酷，车身未来的科技感线条在白光下泛着银光。
　　如果中间的脚踏板和座垫连起来再高一些，整个就是机车的幻视感。

　　靳如司将唐离的行李箱立起放在脚踏板上，她的行李箱不大，放上去还有落脚的空间，靳如司跨腿坐了上去，对站着的唐离说：“上来吧，唐小姐。”

　　似乎是看到她穿长裙子不方便，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你可以侧着坐，我开电摩很稳，如果怕摔可以抓着我的衣服。”

　　唐离看了看他，然后直接侧坐了上去，也没有上手抓住他红色印花的衬衣。
　　她一米七的身高，腿一伸直就到地面了，摔得了吗？

　　靳如司见她没抓住自己，也不在意，只是见她坐稳当后，转过头，扭动车把手驱车开上非机动车道，行驶在周围电摩、自行车擦过的道路中，速度不快也不慢。

　　唐离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坐过摩托车了。

　　她只记得她坐摩托车的那个时候，县城并没有电摩的出现，只是加油的摩托车，座垫比电摩高，行驶速度也更快，远不像电摩坐起来那么惬意，有种慢下来感受风、欣赏路边风景的怡然心境。
　　她甚至想在后座上晃着腿，但她没这么做，一是腿长，二是这会影响开车人的稳定性。

　　想到这，唐离偏头看向靳如司，挨得这么近，她一眼就能看到他漆黑的发色，打理得干洁清爽，还伴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洗发水味道。
　　行驶的风速吹鼓起他红色的印花衬衣，飘飞的衣摆往后扬在她身边，时不时与她的衣裙触碰在一起。

　　唐离只看了他这一眼，便侧过头，望着路边林叶茂密的更迭风景。

　　靳如司是戴着墨镜的，就算他明目张胆通过后视镜看她，她也无法敏锐地察觉。

　　刚才她那一眼当然落入了他的眼眸中，尽管那只是很随意的一眼，没有任何情绪显露，但靳如司依然很开心。
　　因为——他成功了。

　　阳光明耀，后视镜里的男人目视前方，却勾起了唇角。

　　他承认，刚刚被她直接问话时，他是有点紧张的。
　　她太聪明了，看穿一些伎俩不是难事，可是如果有些话亦真亦假，就会让人难以分辨，模糊揣测。
　　谁让她不了解这里呢？

　　不过就算他了解这里，但他还是不够了解她，他就算想让她堵在路上制造偶遇一步一步接触下去实施计划，可还是不确定这场偶遇能不能顺利进行。

　　因为他压根不知道她会不会骑电动车，所以也只是在赌百分之五十的把握而已。
　　如果她会，那靳如司不仅这场心计白忙活，后面怎么和她产生交集都要重新琢磨，可是——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