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于海》雪野芽

17、七天

　　电摩穿过这条长长的非机动车道，茂密树叶漏下来的光斑从让他们身上洒过，路边透出金光的山间丛林很快显露出摆放着几辆轿车的平地。

　　本地人揽客的声音又传过来，唐往前看去，前方又是一个拐进停车场的岔路口，而岔路口旁的车还在堵成长龙，但往前驱动的速度并没有那么慢了。

　　快通车了吗？

　　唐离正想着，突然车身整个腾了一下，她下意识去抓住了靳如司腰间的衣服，往后看去，原来是岔路口横上非机动车道的中间小坎让电摩腾了一下。

　　她回过头，发现自己还抓着靳如司的衣服，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戴着副墨镜，没什么反应的男人，急忙松开了手。

　　腰间突然失了攥紧的力道，靳如司瞥了一眼后视镜，在唐离别开眼后笑了笑，然后问道：“唐小姐，你订了哪家民宿或者酒店？我直接送你过去吧。”
　　唐离皱了一下眉，摆放的租赁电瓶车从她眼前掠过，她淡淡地说：“我还没订。”

　　没订啊。
　　靳如司墨镜后的眼眸眯了眯，“那我直接送你到玻璃海吧，好吗？”
　　唐离侧过头来，看着男人头发柔顺的后脑勺，目光中透着某种奇怪，过了几秒才说：“行。”

　　唐离的确奇怪，不管和靳如司是不是偶遇，他不是要做她的导游吗？
　　怎么这一路过来他变哑巴了，难道放弃了？

　　她当然不是希望他不要放弃，而是觉得他现在一声不吭的样子和昨天他积极举荐自己的样子非常不符，就不是一个作风。
　　不过管他呢，他不缠着自己，她还乐得清净。

　　唐离扯起一边唇角的弧度又放下，继续望着路边的山间丛林。
　　靳如司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嘴角弯了一下，却也没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公路两边人行道上的人变得多了起来，周遭好似也比刚才行驶过的那段清幽道路更热闹了些。

　　唐离扭头看向公路对面，路边的车还是堵，不过是因为前面有车拐着轮胎、横穿马路驶进那座喷泉前的入口，一辆接着一辆的缓慢速度造成了公路上交通堵塞。

　　唐离似乎找到了堵车的原因之一了，本来公路就不算宽敞，这里还时不时有小车从马路中间穿过，让后面的车不得不停下来等待，这一来二去的，车不就越来越堵了吗？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从那喷泉入口走出来的，是不少戴着遮阳帽、打着遮阳伞、趿拉着拖鞋的——游客。
　　那一身的松弛休闲气息，是过来放松身心的无疑。

　　随着电摩往前开过，唐离的目光从入口旁的石碑上扫过，那块浅灰色石碑横立在绿色草坪上，几个黑色碑字落入唐离眼里，那是——
　　唐离眼睛一下睁大了些，那是罗刹歌莱娅度假酒店。

　　歌莱娅度假酒店？那不就是玻璃海附近唯一的一座酒店吗？

　　她仰起头，看到了棕榈树绿化带掩映的高楼，烈阳直射下，那酒店的蓝色玻璃外墙反射出高清的蓝光。
　　唐离没仔细数，单看这酒店大概有十几层二十层的样子。

　　这么高，怪不得这附近只有这一座，能容纳的游客可不少。
　　唐离暗自啧叹，这酒店老板真是不一般啊，能在这地方只开他家这一座酒店，完全就是断绝了其他生意人的财路。
　　这得是什么样的背景和实力，才能被政府允许这么干。
　　况且订房还不便宜，果然资本家的心是黑的。

　　唐离在心里吐槽了一番，准备扭回身来，这样扭身仰头望着对面时，脖子还有点酸，可当她正要扭回时，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

　　往前开去的电摩让占地宽阔的酒店倒退，紧接着跃入唐离眼眸中的是——辽阔无边的大海，那大海在对面游客走过的蓝色护栏外。
　　碧绿的海水在蓝天白云的光照下，延伸到眼睛可以远眺到的海岸线，但那远远不是这片海域的终点。

　　唐离没有见过碧绿色的海水，这海碧绿的颜色由浅至深，美得像层层精心描绘的画作。
　　她的眉眼扬起，暗自想着，这里的海景与梅尼海滨小镇的蓝色大海还真是不同。

　　这海就这么远眺看去，都能感觉出海水的光透与澄净。
　　难道这就是罗刹海的——

　　“玻璃海快到了，唐小姐。”车身一停，男人单脚撑地，一只手将墨镜推到额发间，看向后视镜。
　　听到靳如司突然出声，回神的唐离扭过头，不小心瞥向后视镜，与靳如司含笑的眸光交汇到了一起。

　　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墨镜推到了额发间，细碎的黑发立在墨镜框边缘，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整个人透着一丝慵懒随性的不羁。

　　尽管只是在镜中对视，那眼神直勾勾地看过来，和昨天被他反客为主调戏的那眼神有得一拼，莫名撩人。

　　“哦。”唐离率先别开眼，扫起周围。

　　电摩停在横穿马路的红绿灯下，这是个十字路口，旁边的车仍然排成长龙，也不知是堵车还是单纯等红灯的。

　　十字路口右边是停车场入口，也就是他们的后面，这会有零散的游客从里走出来。左边是一个立着岗亭的斜坡入口。

　　唐离想，这个斜坡入口应该就是玻璃海的入口，因为从这个位置看去，碧绿无垠的大海就在眼前，而斜坡入口两旁的人行道上，是络绎不绝往下走进的游客。

　　随着绿灯一亮，靳如司开着电摩穿过人行道，大海的视野越来越近，耳边的说话声也更加密集。

　　唐离看了看拐进斜坡入口两旁人行道上的游客，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一波接着一波，今天人还真是多。

　　她又转过眼往前看，前方斜坡左侧的岗亭旁，设有横着的白色道闸阻拦去路。
　　唐离这才发现，好像除了靳如司，周围竟然没有一辆小车、电动车或者自行车朝这里开进来。
　　这里让车进吗？

　　她正疑惑着，忽然见到岗亭窗框里探出一个保安，他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开车过来，想制止。可当他看到开电摩过来的男人，先是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后座的女人，然后缩了回去。
　　白色道闸竟然就这么开了。
　　唐离：“……”
　　她看向靳如司的后脑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这里没有其他车开进来，明明就是不让随便进的，靳如司竟然没被阻拦，而那保安似乎还认识他，难道这就是作为导游的便利？

　　唐离只疑惑了这么一下，便移开眼看向路边，人行道上都是步行缓慢的游客，有些还走到了斜坡公路上来，乍一看见这辆突兀的电动车往下驶过，投过来的眼神都是好奇的。

　　唐离避开与陌生游客对视的目光，往下方看去，眼睛微微睁大了，公路右侧海岸边停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白色游艇，还有小型快艇、摩托艇之类的海上游乐设施。
　　其中几辆游艇前的甲板上，正有人走过。
　　这些是出海去玩的人吗？

　　电摩越往下开，海岸后的立地高楼逐渐浮现在唐离眼前，她还没仔细看这栋好几楼白墙建筑，便率先看到了入口的立牌，立牌从上往下竖着字——罗刹海海上游玩项目中心。
　　海上游玩项目中心？

　　“到了，唐小姐。”温柔懒慢的嗓音将唐离从专注中拉出，她看向后视镜，靳如司透过后视镜含笑望着她。
　　唐离移开眼，脚一沾地，便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几分兴奋。

　　她好奇地扫了周围一圈，前方是斜坡公路延伸到海上去的平地公路，路面宽阔干净，两边都是碧绿的海水，更像是一条观海公路，此时路上也有走动的人影。
　　而靠近唐离的左前方，是好几家隔着距离，开在公路边的便利店，每家店门口都有休息的蓝白桌椅，这会正有人坐在上面吃着东西。
　　唐离的右边就是停靠着海上游玩设施的游玩中心了，而左边——

　　唐离在棕榈树下，朝左侧身，看到游客一群接着一群穿过浅灰色石护栏的中间过道，往里走进，她跟过去几步，好奇地顺着人流穿过石护栏中间，才踏上石板小路一步，唐离就有点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她眼前可谓是能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海水边，金沙滩上，乃至石板过道前的沙滩椅上，全是人。

　　海水是看不了一点，攒动的人头倒是不少，特别是海水边，光脚玩水的、拍照的、游泳的、还有在海面上冲浪的、开着游艇摩托艇从海上飘过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和眼前这汹涌的人潮一起冲击视角，简直是天翻地裂的轰闹。

　　刚刚在上面公路上只看得见远眺的大海，殊不知这下面竟然是这番景象。

　　“热季，周末，台风来临前，人都是这么多。”靳如司打完电话后，走到她身侧，望着黑压压的海滩边说道。
　　　唐离抿了一下唇。
　　这人是真的太多了，旺季无比避免，但她还是喜欢安静一点。

　　靳如司看了看她看似平静的神色，笑意不明地说：“当然，也有比这里人少的地方，那个地方比这里清净，更适合你这样不喜闹腾的性格，就在前面。”

　　靳如司自顾自说着，沿着沙滩旁的石板过道往前走去，唐离拧眉看了他人群中的背影一眼，跟了上去。

　　周遭的嬉闹萦绕在耳边，唐离跟着他的脚步还没停，便已经看到了前方人影零稀的海滩。
　　无论是金沙滩上，还是海水边，人都是肉眼可见的稀少，一点都不喧闹杂乱，和他们眼下身处的嘈杂好像两个极端。

　　“就是这里。”靳如司站在铁丝门网前，转过身对她笑着说，旁边有个背手守门的保安愣愣地看了一下他，又看了看他对面的女人。

　　唐离又不笨，前方人这么少，后边人这么多，还用铁丝网划开界线，那肯定有原因。
　　她问道：“前面人为什么那么少？”
　　靳如司：“前面是歌莱娅酒店的私人沙滩，不对外开放，我们这一块是开放区域，所以人很多。”

　　唐离淡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怪不得酒店价格不便宜，原来除了它是玻璃海附近唯一一座酒店的价值，还把私人沙滩不同于开放沙滩的僻静给算上了啊。
　　那对她这种喜欢安静一点的人来说，还真有点价值。
　　而且还是眼下她经历过开放沙滩人山人海的嘈杂后，无法拒绝的价值。

　　唐离低头从单肩挎包里掏出手机，拿起来解锁点进旅行app搜起了歌莱娅酒店，靳如司半眯起眼看着她的动作,忽然见到了她惊讶的神色。

　　也就不到一个小时。
　　唐离没想到，从她堵在路上下车，到坐着靳如司的电摩来到这里，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酒店居然就没房了！
　　她不过就是几十分钟没看手机而已，就只是这短暂的几十分钟，酒店的房就给订光了？！

　　她都怀疑是自己的网络出现了问题，那么大一个酒店这么火爆吗？线上竟然一间房都没有了，无论是最低价的还是高价的通通都是已售罄三个字。
　　那字的颜色还是灰的，就像唐离的心，忽然死了一下，她连刷新好几次，都是这样。

　　“怎么了？”身前忽然有人低下头来，那股发丝清爽的沁人味道又传了过来。
　　唐离抬起眼，靳如司从她手机屏幕前抬头，低低看进她眼里，眼里浸染笑意，“没房了啊？”

　　男人的眼神直勾勾的，像是故意看进她的眼里。
　　唐离摁灭手机，偏过脸抿了抿唇，像是不喜欢两人之间如此相近的距离。

　　靳如司看了看她，缓慢抬起头后，唐离才转过脸，正要对着他张口，靳如司却横着胳膊垫起右手肘，曲起右手背的指节往下巴处一碰，作出一脸思索的样子，“不过，歌莱娅酒店线上没房，不代表线下没房，酒店一般会预留一些房间给vip客户和导游带过去的客户，对了——”

　　靳如司看着唐离笑道：“唐小姐，vip客户和导游客户订房都是打8折的哦，特别是导游带的客户，去订房可划算了呢。”
　　唐离扯了扯嘴角，故意的，这是故意的。
　　以为她听不懂他的暗示是吗？

　　“当然，导游的便利之处不止于订房，唐小姐，刚刚你也看到对面的海上游玩中心了吧，如果你想到海面上去，有导游带领，无论是什么艇，也是可以打折的哦。”靳如司对她深深地笑着补充。

　　唐离看着他这张欲擒故纵的笑脸，嘴唇紧紧地抿了一下，像是在压抑心里忽然窜起来的邪火。
　　暗示半天，就是不提当她导游的事，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故意要她张口是吧？

　　靳如司完全看不见她阴云密布的脸色，只兀自挂着笑容，对她语气轻快地开口：“那唐小姐，我已经把你送到这里了，我就先走了。如果你要订房，可以去一公里之外的礁石海岸，那周围酒店民宿较多，但今天嘛，订房的人也是很多的，而且那里可没有私人海滩哦，肯定也是没那么安静的。我现在正好去酒店有点事，我就先走了。”

　　靳如司说完，对她加深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才转身，旁边的保安看到他使过来的眼色，连忙上去打开了铁丝网的门。

　　靳如司神色从容地朝前走了一步，正要抬脚穿过铁丝网的门时，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靳如司。”
　　靳如司勾了勾唇角，再次转身时，神色变得很是迷茫，“怎么了吗？唐小姐。”
　　“哼—”唐离气笑了，她交叉起双臂，一脸冷笑地看着他，“你再装。”

　　迷茫的神色消失不见，笑容浮现在靳如司脸上，他却也只是和她对视，没有说话。

　　唐离上前一步，笑容冷淡地直视着他，“你这明里暗里的暗示，不就是想让我找你当导游吗？说吧，一天多少钱？”
　　靳如司这一路的闭口不提，让她以为他放弃了。
　　没想到他在这等着她呢，可偏偏眼下的处境迫使她不得不倾向找他做导游的选择。

　　听到她直截了当的话，靳如司稳住内心的欣喜，却压不住眉眼的弯深，“唐小姐，确定？

　　唐离白了他一眼，颇感心累地看向海滩上乌压压的人群，说：“我确定。”